已是正午。
可那天色却还是阴沉着的,似乎是要下雨。
罗允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又看着绸缎店之中络绎不绝的人,脸上露出笑容来。
阴天,阴天怕什么。
就算是阴天,他绸缎店中,不照样是这么多客人。
他的绸缎店,可是这附近最有名,品种花样又最全的绸缎店。那些大官大户们,不来他这儿,去哪儿?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都想穿新衣,这绸缎啊,可是抢手货。来得慢了,好的都被人抢没了,你们这些人啊,还得加紧啊。
罗允看着那人头攒动,心中暗笑道。
此时,一个店内伙计,行上前来,在他耳边说道:“有贵客到。”
如今能叫得上贵客的,那可是真正的贵客了。罗允听得,他脸色一正,站起身来,朝店里头走去。到得一处门前,他正了正衣,脸上堆起谄媚之笑来,然后,推开了门。
屋中背对着他,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女子挑着布,另一个女子正同她说话。两人皆戴了帷帽,并未摘下。
这闺中女子,外出多有不便,戴着帷帽,掩住面容,也是正常。
罗允眼神极利,一眼便看出那两位女子所穿衣服,以及帷帽之纱材质,皆是市面上极难买到的料子所制。料皆昂贵,并非凡品,甚少有人用得起,他心下一动,含笑道:“贵客到来,蓬荜生辉啊。”
那两人听得此话,都回过头来。
“在下是店中掌事,想问姑娘是要何种绸缎?”罗允笑着问道。
“我们要的,可不是普通之料,就不知,你这儿有没有。”其中一个姑娘说道。
“我们绸缎店,可是城中最全的绸缎店,若是我处没有,只怕姑娘在这城中,就买不到了。”罗允含笑道。
“哟,这么有信心?”那姑娘笑道。
“姑娘且说无妨。”罗允正颜说道。
“好,我便告诉你。”那姑娘朝前款款行了几步,道:“我要的,是一种香缎。此缎,用天然能散发香味之丝交织织成,香气馥郁,天然而成。”
“散发天然香味之缎?”罗允道:“姑娘在开玩笑吧?我平生都未听说过此缎。”
那姑娘轻笑一声:“我可没开玩笑。”她自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来:“这瓶中,便有一片如此香缎,散发的香味,就是这样的。”
罗允极是疑惑,这世间,竟真有如此之物?
那姑娘将那瓶子伸手举来,在罗允鼻下缓缓一晃。
罗允只闻到一种极为馥郁之香,接着,他双眼一翻,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姑娘蹲了下来,伸出双手,竟生生将他拖动了,放至桌面让他趴着,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灰,快活说道:“好了。”
然后,她牵着另一女子,将她的手,放至那罗允手臂衣上。
这二人,正是徐紫和沈姝。
沈姝的手,一放到罗允臂上,便觉,漆黑降临。
……
“罗管事,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能以次充好,挣这昧心的钱吗?赶紧把货退回去!”一个中年男子,呵斥说道。
“可是,这,这都已付了货钱了。”
“那也是你自己负责!钱,从你的工钱里扣!”中年男子怒极,拂袖而去。
死古板,这货有什么不行的?完完全全看不出来!若依着我的,能多赚一倍!你古板便罢,却连累我半年工钱,这是怎么个事?
……
“罗管事,我一忍再忍,实在是不能忍了,你走吧。我请不起你。”中年男子摇头叹道。
“老爷,可别辞退我啊,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没了这份工,可怎么生活啊?”
“这段时间,我给了你多次机会,可你却一次一次让我失望。若不是看在你之前已为沈家服务了多年,我早就让你走了。”中年男子道:“商人得利,有正途可得,但绝不是,邪路来之。你既已生了欺骗之心,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走吧。”
走?我为沈府卖命这么多年,你让我说走就走?只怕没那么容易!沈老爷,你等着!
……
“这是二百两,事成之后还有二百两。”
箱子之中,白银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为首之人,数了数银子,点了点头。右手一扬,身后数位壮实之人便站了出来,顺手便抄起旁边椅上的木棍,跃出门去。
……
火光映天,浓烟滚滚。
火舌吞噬一切,但无痕迹。
……
残忍笑容竟起,沈老爷,你可别怪我,太狠毒。若不是全家皆死,我怎能,得你心血?
……
雾气减消。
沈姝抬起手来,眼中,已然是满脸的泪。
她看到了,父亲的模样。
玉儿同她,说过多次,而她在想象之中,也描画过多次,却完全不似,这次真实。
父亲的面容,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这便是,她至亲之容。
她却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面前,就是那,杀她全家之人!
她的双手,紧紧的,紧紧的,攥了起来。
“是他吗?”徐紫见沈姝抬起了手,便问道。
沈姝缓缓点了点头。
徐紫脸上闪出杀气来:“杀了他?”
沈姝双手,攥得发白,身子,竟都抖了起来。
但片刻之后,她依然是,摇了摇头。
“那就,准备走吧。”徐紫说道。既然不杀,早些离开为妙。
……
“这位掌事,你究竟,有没有这香缎?”这声音忽远忽近。
罗允只觉,昏昏然,有一双手,拉了他一把。他迷迷糊糊站了起来:“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这香缎?”那声音又道。
“什么香缎?没有。”罗允模糊说道。
“既然没有,那我们走了。”那声音咯咯笑道。
罗允睁开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这下是清醒了。
他蓦然转过身去,却只见两个女子离去的背影。
他扶了扶额,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心不在焉的。
他这才想起那女子所说香缎来。
呸了声,他只道:“什么香缎,谁家会有?”他摇了摇头,又怔了一会儿,这才,缓步迈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