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在天色要黑不黑的时候最是喧闹，此时它尚未从明亮的白日蜕变做透彻的夜，却把白日炫彩的繁华褪尽了，昏昏沉沉的日光把什么都照成流溢着浮光的假物，仿佛这副无精打采的衰败模样才是真面目。
会所门口的接待匆匆迎上停下的车，打开车门从后座上下来的年轻男子带了一副大框的茶色太阳镜，剪了利落的短刘海，在发稍处绕了一个小卷，穿了一身带暗纹的西装，带着一顶复古的沿帽，本来是相对张扬的打扮，神情却很是温和，并不是高位者惯有恩赐的温和，而是温开水似的，平平和和的样子。
他侧头冲接待笑了笑，递了小费，然后才走进去。
许湘齐在他这一辈的少爷二世祖里算是脾性最好的。他不是能掐出水的温柔，也没有活火山的凶狠，倒是有点讨喜的雅痞似的和气。
展斜晖表扬说，就像爆炸案这事儿，一般小少爷要不闹得人仰马翻要不以泪洗面，看我们许三不吵不闹还想心思找人调查，良禽择木而栖，我展斜晖算是跟对人了。
许湘齐说展斜晖你就是鸟人。你他妈见过几个少爷给炸瞎了眼的。
展斜晖说呸呸呸，您不是还有一只没瞎吗，据说独眼龙是瞎子里的战斗机，您就是一战斗瞎。
许湘齐说我打断你一条腿让你去做瘸子里的战斗瘸你干不干。
展斜晖说那不叫战斗瘸那叫铁拐李。
许湘齐拿了包没理他出门了。
拆完绷带以后发现看不见的只有左眼，复检和手术的具体方案还待商榷。重见光明的许湘齐思想觉悟高了许多，对海伦凯勒的理解也进一步加深，他准备搞个慈善募捐帮助盲人兄弟。
爆炸案以后许太后脱离小晖子第一次自己出门。实在也是暗地里的调查弄得展斜晖焦头烂额，许湘齐得了医生箴言“静养静养要静养”，这烟酒不沾，油荤戒忌，嘴里都淡出个……那啥来了，今日难得有个正经的出门理由，颠颠就赶着来了，还换了一身骚气内敛的新衣裳。
这家会所是许家的，往细了分，是许二的。
许二人如其名，真的很二。
许二大名叫许罗望，据说原本是叫许罗旺的，但是这个旺字实在是太旺了，写在纸上都散发出闪瞎狗眼的光芒，许二在家一哭二闹都省了直接上吊，许爹说没关系我有三个娃死你一个没事儿。许三说，也许三兄弟都是充话费送的，但许大和许三是冲一千送的，我许二是冲五十就送，还每个月返三百兆流量。
为了改名字，许二发奋学习努力读书，最终成为一个品学兼优志虑忠纯的，技术宅——他黑进警务平台把名字改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许罗旺，多了一个许罗望。善良的许罗望用自己的智慧和美丽造福许家。
许湘齐在家作完眼部的手术进行必要的复健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没事儿干了。
机智的许湘齐隐瞒了自己其实已经没事到无聊到挠地板的地步了，他给许二哥打了个电话，实际上是想试一下许大那边的口风，许二哥接通电话就说：“三儿啊，来帮哥料理个饭局吧。”
许湘齐颠颠的换衣服上赶着去了。
许罗望是在几年前开的这家会所，刚开业的时候许湘齐来过一次，说实话他当时以为自己走错了走到会所旁边网吧去了。这几年许湘齐也间或着来过几次，回回都被大厅里摆的齐扎扎的电脑那高贵冷艳的气质惊艳，而且那些电脑更新换代的极快，以前还都是大屁股机，现在已经全是超薄高端机。
“先生，有预约吗？”接待为许湘齐打开大门，问道。
许湘齐抬手看了下时间，他来的有点早了，他看了接待一眼，见她模样还挺标致，女式黑色西装穿的笔挺，胸前两颗饱满严实的裹好了。许三估计这姑娘是新来的，连他都不认识，就说道：“是许罗望请的客。”
女接待讲话一板一眼毕恭毕敬：“是许少爷吗？这边请。”然后恭敬地为许三领路，会所曲曲折折，才到了处独立的包厢，包厢外面装了扇很许二范儿的电子门，数码高科技，全钢制，上面还有个彩色电子屏，屏幕上打出一行字：请说出暗号。
女接待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身板儿挺得笔直，许三在原地困顿一会儿，看着女招待毫无帮助的意思，只能喊话：“你大爷的许罗望。”他抬脚踹在门上，非常索性干脆的喊：“许罗望开门。”
话音刚来门就压开一道缝儿，探出来的脑袋是熟悉的二哥的模样。许湘齐冷眼看着自家二哥非常不满的嘟囔：“说句芝麻开门会死啊，他们都说了。”许三越过他往包厢里望了一眼，包厢里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心领神会的露出一个疼痛由蛋【】疼蔓延到心口的表情，许湘齐表示同情。
包厢里在进行古董交易。许二研究出来的一个高科技玩意在鉴定青铜器上很有作用，这次的买家一方面是准备入手一套青铜杯樽，另一方面想买断许二的高科技。板上钉钉的生意，演的是验个货就付钱的节奏，隔壁桑拿热蒸都备好了的，准备生意谈完就去享受。但许二怕人家压价更怕自己一技术宅压不住场子，顺手就叫了许湘齐过来。
许二长了一副宅男相，小卷毛，倒三角死鱼眼，因为常年不晒太阳白皙的过分，身材高瘦且微微驼背，不说话的时候吭着头看起来很有颓靡的睿智感。许二洒脱惯了，很是不拘小节，在这样的饭局他也是卫衣加牛仔裤。
许三进来之后环顾一周，包厢宽敞且奢华，四边儿贴着鎏金的墙纸花儿，中间一处大圆桌，边上齐整整摆了沙发，旁边几个服务生都彬彬有礼轻言细语的，桌上开了一瓶葡萄酒，他嗅了嗅味儿，酒香醇厚，如少妇的叹息般绵长而撩人。
但是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桌上摆了个火锅啊还是鸳鸯锅……真是具有人文情怀的好火锅啊。
许二你饭局请人家高大上的文物贩子吃火锅？！你出去混不要说你是我亲戚好嘛，我亲戚都在阿拉斯加吃深海鱼油呢好嘛。
许三强忍住自己叫人换菜的欲望，冲客人笑了笑，坐在沙发一角。服务员立刻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摆在许三面前的玻璃桌子上。
许三抿茶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打量了落座的客人。来人不多。一个老板相——啤酒肚秃点顶脖子后面三个褶儿——的胖子，穿了套黑西装没系扣子没打领带，倒在沙发上就是一座小山包；一个文文弱弱戴个金丝眼镜书的消瘦青年，教书先生似的，长得挺俊俏，有些大姑娘似的清秀，看着还挺舒服的，许湘齐隐隐还觉得这瘦子有些面熟；一个妆容浓重艳丽的女子，穿了条大红的紧身裙，勒出一流身材，许湘齐和她眼神撞上，女人毫不避讳的对许三微笑，那双大眼睛流光溢彩。
许湘齐本来以为那胖子买文物，瘦子卖文物，女的打酱油。客套完了才知道，胖子是鉴定师，女的卖文物，瘦子买文物。误差之大让许三觉得他瞎的不是左眼是心眼。
许湘齐因为左眼看不见，进屋之后也没把太阳镜拿下来，他打了个招呼，说是眼睛刚刚动了手术，不太能见光。其实说是太阳镜，因为做了金属边框，镜片又是茶色的，在室内戴着也并不会太突兀，倒有点像是小孩子戴着矫正视力的。不过许三招呼打过来，众人皆表示理解，接着又是一轮客套，眼看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许三就提议道要不上菜吧，边吃边谈。
那瘦子推了推眼睛，慢慢说道：“还得等等，还有个人儿没到。”瘦子讲话斯文气十足，还带点文绉绉的京片子，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他身上就套了件蓝白条纹的衬衫，裁剪一般，外套脱了放在一边，还真看不出是买得起文物古董的人。
许湘齐回头问许二，“怎么还有人？”
许二“啊”了一声，还没回答。那女人掩嘴笑了笑，接话过来说：“约了两家，最后谁价高才卖谁。”说完还眨巴着眼睛给瘦子抛了个媚眼。许三看着觉得她卖的不是文物是节操。
瘦子收了媚眼有些局促，温吞的笑了笑说：“这个自然，有竞争才有市场嘛。”他大概是想说句俏皮话热一热气氛，但实在不好笑，大家很给面子的呵呵几声，许罗望呵呵的最响。
又聊了几句，眼瞅着迟到那人还没来，胖子都有些急了，抹了把汗道：“各位不好意思啊，我约来的客人，我去给催催啊，许家这二位少爷别介啊。”说着就要从裤兜儿里摸手机，因为太胖了，动作有些可笑。
许二公子丝毫不着急，不知道从哪里倒腾了出个psp，边玩着边跟许三拌嘴，看胖子真的要催，就挺豁达的说：“没事儿咱这儿也不急。”
正说着，门那儿传来个电子音：许罗望先生，您的飞船遭遇外星人入侵，是否准入？
许湘齐看着许罗望，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许罗望：“…………”然后起身开门。
站在门口的青年个子很高，肩膀很宽，长眉斜飞起，鼻直唇薄，丝毫不可小觑的气场。许湘齐在那一瞬间觉得陌生，但青年微微笑起来，有些歉意地弯了弯腰，说道：“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堵车。”
许湘齐皱着眉头的说：“哟，肖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