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国内的酒会当然不会像国外那样,包个顶大的场子,三三两两的摆几个香槟塔搞自助餐,然后晚礼服女人丰乳肥臀,生意人躲在在鸡尾酒后面别有意味的笑。
许湘齐所面对的酒会大多是在某个金碧辉煌的大包厢,红木大圆桌,几瓶白酒,上来先轮着敬酒,干完两瓶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聊会儿正事,接着下半场,哦哦国内这叫饭局。或者摆桌麻将,长城砌着事谈着,八圈下来什么都成了。
“许少爷,介于您身上的伤,我们建议你不要饮用酒水。”但是医生这么说。
于是酒会就变成了会。
许湘齐戴了一副茶色墨镜遮住眼睛,当然没有足够宽的眼睛架可以遮住纱布,就临时换成了长条四方的白布贴在眼睛上,看上去就像是眼部被打了白色的马赛克一样喜感。对外解释成眼睛受了刺激,最近不能见光。
其实许湘齐是想戴阿炳那种眼镜的,但是展斜晖反应有点激烈,最后作罢。
处于瞎子状态的许湘齐,要由展斜晖搀扶他行动,挽胳膊太显亲密,所以选用了你在前面带路我偷偷睁一只眼镜跟着你的方式,怎么看都像是展小晖子领路带太后娘娘回宫。
事先在家里演习过几遍,许湘齐在接管生意以前也被某训练基地呆过几年的,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比普通人好很多。如今踩着小皮鞋搭着展斜晖在家里昂首阔步来来去去的走,务必让人产生他是看的见路的只是路痴所以跟着展斜晖这样的感觉,展斜晖也昂首阔步来来去去的陪太后走,务必让人产生我这货不是太监这货是保镖这货确实是保镖的感觉。
底下人被二位来来去去走的头晕眼花,觉得有朝一日要是许家倒台许三哥还可以去纽约时尚界混口饭吃,至于展小晖子,显然已经做好准备清穿了。
开会地点选在许家名下的一处办公楼,半大不大的规模,坐北朝南的好风水。
许湘齐很早就到了——为了避免迟到在大家面前表现太后娘娘回宫的戏码——剩下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位置是固定的,许三把座位表背下来,然后维持了一个高贵冷艳的坐姿,仿佛洞察一切其实啥都看不见。
码头关门,自然会影响货物流通,许湘齐这边给出的理由是化学类货物处理不当所引发的爆炸,后续的处理解决方案有专人敲定好,警方那边也是都料理好了,案情暂时不会对外张扬。许家这样的势力,炸掉一个码头还有千千万万个码头可以通货。剩下的就是当时停滞在码头上被炸毁的货物,赔偿是一定的,具体金额当然还有待商榷。
许三知道,这次开会并不是要把问题全部解决,他只是出来稳住局面。着便相当于亮出许家安好的旗帜。顶着西南区龙头的许家,许三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示弱。
当然三年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许三自己处理的,他人没事,这件事也就闹不大,赔偿以后就差不多了。可是这次重生以后他自己是出了事的,这让许多人的态度便暧昧起来。
昨天晚上的时候,展斜晖给许三报了账,有些方面要求的赔偿金额比重生之前那次要求高了许多。许三把这视作一个人心浮动的信号,他知道这回的事情不好压。
当然明面上大家自然还是客套着的,“由您亲自做出的保证我们自然都信,毕竟都是跟你做了多年生意了。一切唯三少爷马首是瞻。”
许湘齐笑的含蓄优雅,他辨认出声音源头的方向时,就冲着那个方向微笑说着自然自然交给我吧,辨认不出来就高抬头的扫视全场,一副尽在掌握的抖s模样。
这是一场叫人心力交瘁的会议。
许湘齐必须维持完全的冷静和优雅,他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许家三少,而且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一点点不安的泄露都可能导致难以预计的后果,完全的黑暗所带来的局促逐渐演变成恐惧,扼住喉咙几乎窒息。
会议有条不紊的进行到自由提问环节。
大家提的问题大同小异,无非是赔偿方面的细节,而这些问题主要是由展斜晖回答的,许湘齐双手交叉拖着下巴,微微侧头作很认真听展斜晖说话的样子,心里偷偷松口气。
之前爆炸发生过后,许家就迅速的抢救货物并运往别的码头仓库安置,匆忙撤离之下原本井井有条的货物难免杂乱,有些货物又被烧毁,如今一点一点清点着实麻烦。
这些人也多明白现在的混乱,至多问一句露个脸,听许家给个保证也就够了。倒是有个声音一直问着要求尽快把的货交出来,到最后声音激动的近乎嚷嚷,在会议室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唱错高音的歌手,说赔偿金根本不打紧只想货物安好。许湘齐细细听了,这声音是个饱满的男声,听上去还年轻,他只觉得这个声音陌生的很,大概也是合作不久的小户头。许三就接过展斜晖的话茬说了几句,才算勉强安抚了。
会议结束的时候,许湘齐觉得仿佛又重生了一遍,通体酸爽的累着,他在座位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的缓过神来。
——2
会议一结束,展斜晖就拉扯几下领结,揉乱头发,靠在落地玻璃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慢慢的松弛下来。
另一边许湘齐然软在椅子里,他惯性想揉揉眼睛,但抬手又讪讪的放下了,于是不免烦躁,“怎么你还呆这儿?完成任务拍照纪念?”
屋内的闲人整齐有序的离开了会议室,秘书小心的合上了门。只剩下许三和展阿晖。
“不。”展斜晖抿着嘴唇露出一个近乎笑容的表情,他顿了顿然后说:“有人来看你,等着。”
许湘齐皱了眉,露出些疑惑的神色,但他还没来及开口询问展斜晖就自己说了下去,“一个老熟人。”
“展阿晖你知道我讨厌你这种欲知后事下回分析的倒霉口气。”许三很容易的气急败坏,“怎么着要来个老熟人给我个大惊喜吗,这种事情一般有惊无喜的你当我没刷过八点档吗!”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哗的推开,开门的声音刚好接上那个语气上扬的“吗”。
一个青年走进来。他面容冷峻,有古欧人的高鼻梁和浅色瞳孔,穿了一件黑色立领大衣更显出身材颀长,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场,看不出喜怒。
而另一边趴在玻璃上的壁虎状展斜晖语气喜气洋洋,“嗨,肖湛。”
肖湛冲展斜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坐在椅子上的许湘齐,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就心里一震,原本软下去的身子都隐隐坐直。他脑海是一片空白。躺在病床上都能冷静的分析自己重生始末,但此刻,竟是无法思考。许湘齐听着慢慢逼近的脚步声,忍不住的在心里描绘出他进门的姿态,像他喜欢的黑手党电影的主角,阴冷又带着莫名的优雅。
他有点遗憾为什么自己瞎眼,让这次“见面”变得有些名不副实。但嘴里吐槽依旧继续着:“哎哟你看,老熟人居然是肖湛,这还真他妈有惊无喜,哎呦我操居然是肖湛,哎呦我操,肖湛!”
说到最后,许湘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慢慢复苏成彩色。
“好久不见。”肖湛说。
许湘齐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对展斜晖说话还是自己,但他还是拖着下巴面对门口的方向,一本正经道:“好久不见。”心里想着:“哎哟我操。”
此刻完全处于雾里看花状态的许湘齐开启了脑补模式。因为他印象中的肖湛总是对他避之不及,很是嫌弃,许湘齐忍不住坏心眼的想这货不是听说我倒霉了上赶着来挤兑我的吧。
然而并不。
肖湛从进屋开始就完全注视着许湘齐,他那双浅色的眼睛相当清澈,反而透出一股耐人寻味来。但显然眼瞎的某人毫无知觉,他面对的方向除了盆栽就是空气,因为戴着大眼镜反而像在沉静的思考。
许湘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说话是仙,一说话是狗。
一边做背景的展斜晖忍不住找存在感:那个,肖湛君,是我请你来的,看我这边好吗?我不是盆栽,我是展阿晖。挥挥。
“眼睛怎么了?”肖湛皱着眉头问道。
许湘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眼镜摘下来扔在桌上,他抬头对准门口的方向像是为了让肖湛看清楚。此时许湘齐心里充斥着破罐子破摔的颓败和冲动。
许湘齐不知道肖湛并没有嫌弃他这只瞎了眼的破罐子,相反的,诧怪惊讶的韵味从肖湛眼角浮现,混合着一种类似心疼和不舍的情绪,然后慢慢融进整张脸里,最后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然后许湘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二里吧唧的说:“我瞎了。”他这句话语调平和,谈天气似的惬然和自然。
肖湛沉着一张脸,从身边慢慢抽出一张椅子坐下,他陷在宽大的椅子里双手交叠,慢慢恢复面无表情。肖湛维持惯有的冷静说:“谁干的?”他声线平稳,不动声色,肖湛的语气没有泄露出面色上的心疼和震惊,这个男人有着瓷器一样冰冷而又坚硬的质地。
许湘齐说话刻意夹杂着冷笑,“关你屁事,你不是一向嫌我恶心人嘛。”
趴在玻璃没什么存在感的展斜晖此刻想把许湘齐的脑袋塞进马桶里冲掉,让他真正拥有恶心人的资格。
肖湛明显怔了一下,然后语气微微软下来道:“我什么时候嫌你了。”
什么时候!许湘齐简直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