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道心破碎的哀恸,眼前被烛台点亮了的大堂,给宋之极则是一种震撼,一只诡异的庞然大物就在眼前与自己相互对视,它人立着,宋之极正匍匐跪着。
宋之极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起了它。它是兽人,应该是上面一层的产物!它立起的个头,都快顶住天花板。它的头上还梳着古代发髻,一副蜡黄枯脸上布满沧桑的沟壑,它的身躯是人型,有着结实胸膛和强壮左臂,披挂着一件只有左半截的老旧绿色军大衣。
它的右臂下半截,接着一只巨螯,上面有一道深邃裂痕,裂痕周边都是碎裂的甲壳,正是宋之极之前斩击造成的。
最为奇特的是,它的腰身以下,续接着一段水桶粗的蛇身,但蛇身延续下去,逐渐收窄,竟是几段不同的蛇身续接,宋之极数了一些接缝,居然是七段颜色深浅不一的蛇身续接起来的,直至最后细长的尾巴,都拖出有两三米远。
然而它强壮狰狞的外表,宋之极却闻到死亡的味道,在它的躯干拼接处,是用粗大针线密集缝合,但周边已经开始有部分腐烂的痕迹,同时弥漫着浓烈阴气,是一种闻不到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行将入土气息。
宋之极打量完它,第一感觉不是惊慌,也不是警惕,如果上一层的东西,给自己是一种邪恶的感觉,那么它,则给自己一种深邃的孤独。
宋之极透过它那双浊黄的眼睛,看出它对自己并没有敌意,而是有一种落寞,如同寂寥地独步在废弃公路,却又有一丝坚毅前行的决绝,这一点宋之极感同身受。
它与宋之极凝视了一会儿后,将左手中的陶罐,往旁边一掷,哐当一声,摔个破碎。同时长长的尾巴末端摆荡而起,却不是往宋之极这边卷来,径直朝石碑后面卷去。
宋之极看着它行动,并未惊起防御,而是静静看着它,只见它从石碑后面,卷出了一个黝黑的物件,慢慢递到了宋之极面前。
宋之极看着它递过来的东西,这个物件是一把剑,一米多长,剑柄剑刃浑然一体,宽厚剑型,单面血槽,粗犷无锋的剑刃,宋之极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正是天修宗宗主保管,当年传给唐之谦的传承之物——天曦剑。
宋之极打量着天曦剑,发觉天曦剑浑体黝黑,已然没有千年阳桃木原有的栗黄色,血槽中原本涂着鸡冠血的位置,也是一片乌黑如墨,更为重要的是,宋之极感觉不到天曦剑本该有的至阳气息。
那只兽人见宋之极并不伸手接过天曦剑,则是将剑递得更近些,如同聋哑人强行发声一样,呜呜地咕噜了一句。
虽然声音很难听,那兽人也说得很艰难,但宋之极还是辨认出,他所说的简单两字,正是用古语里的“宗器”。
宋之极当然知道这就是天修宗的宗器,而且自己对其也并不陌生。于是伸手接过天曦剑,握在左手,反手从腰间抽出天舒剑,分持两剑,对比着打量了起来。
天曦剑入手很沉,可是少了至阳气息,让宋之极感觉像个死物,但是自己拔出天舒剑之时,却感觉天曦剑好似有了感应一样,隐隐传出了一丝的阳气。
不过这一时间也参不透,宋之极抬起头来,重新看来它一眼,却发现它盯着宋之极手中的双剑,浊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欣慰的神采。
它会是宗内之人吗?宋之极脑袋中,不禁泛起了这样的想法,但是从它的面容中,却又看不出任何熟悉的感觉。
它眼中欣慰的神采随之消逝,恢复了那种深邃的孤独,它仿佛泄了口气,身上死亡的气息越发浓烈起来。它慢慢转过身去,然后朝宋之极招了招手,意思应该是想让宋之极跟着它走。
宋之极则是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再看了宋子矜的灵位一眼,只不过眼神中虽仍有落寞,更多的是一股坚毅的神采。
接着他恭敬朝石碑,磕了三个响头,收起两把木剑,走到门外,给杜春雨再渡了些真气,就将她背了起来。那只兽人并未走开,而是一直等着宋之极。
直到看着宋之极再次走进来,它才开始往前行进,径直绕过石碑,走了出去。
宋之极跟着它绕过石碑,看到石碑后面,多出一条通道,并未那种青石铺筑,而是自然形成的,地上十分坑洼,难以行走。
宋之极赶紧跟了上去,发现它前进速度开始加快,由于道路不平,走得不如它快,只能勉强保持在它的身后,而手电的光照,大概能看到它前进的背影。
宋之极不知道它想带自己去哪,但明白对方没有敌意,而看这条通道的坡度,是一直向上的,看来它是想带自己出去。
走了一阵子,宋之极发现前方出现了河流,正是之前自己遇到的暗流,正横在自己前方,湍急地往前流动,水位上涨了不少。
看来当时它是沿着河流一直前行,那个水潭应该能通这里的,原来去到密室之中,走水路便捷一点,而宋之极走了那条裂缝,则是要从祖祠、八卦井以及百机堂走过来。
然而它并没有再走水路,也没有渡过暗河,而是折了个弯,沿着河流方向,沿着河岸往一处高地走去。宋之极当然紧随其后,接着发现它带着自己,其实是进入了另外一处空穴之中,而在空穴之中,它却停了下来。
宋之极随之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发现前方出现了两条分叉路,一条是水平延伸出去,一条却是向上的坡度,但都漆黑看不到尽头。
宋之极回过头来看着它,它却仍是未发言语,伸出左手,指了指宋之极,然后指向往那个向上的道路。宋之极明白了过来,它是让自己往那条路出去,宋之极心中不担心对方要害自己,否则刚刚自己昏迷之时早已遇难。
宋之极点点头,便往那边的道路走去。直到走到路口,宋之极发现身后的它并未跟来,于是转过身来,再看它一下,至少也当做告别吧。
宋之极转身一看,发现它已经走到了另外一个路口,也是驻足着望着自己。但是令宋之极惊讶的是,此时它的手中,正提着一串包裹,而那些包裹,宋之极也认得,正是自己在河边看到的包装纸,杜春雨告诉自己,那些是炸药!
它想干嘛?是想毁灭一切?将这一切都掩埋下去?但是就这点炸药,最多就是炸死自己而已。
从它的眼神中,宋之极似乎明白,或许这世间,也只有自己明白它的心意,因为自己刚刚经历过那个阶段,意志崩溃,道心破碎,犹如行尸走肉,在那种状态之下,死亡似乎没有那么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
原来它那抹深邃的孤独,就是道心的悲痛,宋之极暗叹若不是师傅,自己走不出来,或许站在路口那头,就是自己。
在宋之极一直看着它的时候,它摆了摆巨螯,意思是让宋之极快点离开,之后便独自往另一头走去……
宋之极一直注视着它,直到它那孤独的身影,被黑暗完全吞没,轻叹了声“走好!”便转过身去,往向上道路前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