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宫中的一处偏殿,钱宁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很是焦急的在原地走来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下,然后快步往门口迎去。
“钱老弟,你知不知道?咱家昨天夜里当值,这可是刚刚睡下啊。有什么事那么急,非得要咱家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再说,你不是去宣府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谷大哥,谷公公,好事啊。”钱宁也不管自己身上都是尘土,上前按住了谷大用肩膀,呵呵大笑。
“能有什么好事?”谷大用揉揉惺忪的睡眼,有气没力的嘟囔道:“钱老弟你既然亲身去了,那个姓谢的小子还不手到擒来,你去了趟宣府,眼界也变低了,居然只是拉拢了一个会说书的书生就高兴成这样。”
“什么光会说书,那人可是不一般……”钱宁也不与他争辩,从头把自己在宣府的所见讲了出来,“……你上次给万岁爷讲的三国已经过时了,现在这个笑傲江湖才是厉害,我让人要了稿子给你带来了,这故事不算什么,那钢琴才是厉害……还有新的曲词……”
谷大用开始的时候还不以为然,等钱宁说到一半,他的眼睛就已经瞪圆了。那评书的威力,他是最清楚的了,这几天,他天天呆在皇上身边,除了上朝时,几乎一刻不离,占尽了风头,把一向瞧不起他的刘瑾压得死死的,凭的不就是这评书?
这几天评书已经快讲完了,而且后面的内容也没有前面精彩,谷大用正有些发愁呢,结果新的就送来了,而且比三国还要精彩,太好了。至于新乐器,新曲词,呵呵,让给钱老弟好了,也不枉他这一番奔波。
不等钱宁说完,他的睡意已经一扫而空,精神熠熠的说道:“钱老弟,你稍候片刻,老哥去洗把脸,然后咱们去见万岁爷。”也不等钱宁再说,他就一溜烟的跑到后面洗漱去了,要不是怕被人说君前失仪,他恨不得就这么直接去见皇上。
“我还没说完呢……”看着他胖胖的背影迅速消失,钱宁无奈的摇摇头。
说来也巧,两人去见正德的时候,正好赶上散朝,远远看见了皇帝的仪仗,两人一起迎了上去。
“行了,不用这么多礼了,又没有外人。”正德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见这两个亲信,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摆手示意两人免礼。
“陛下,有好事啊。”一进乾清宫,谷大用就凑了上去。
“三国话本有更新了?”正德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还是没什么精神,“听多了,后面也没那么有趣了,先放着吧,等会儿谢大学士他们还要过来呢。”
谷大用暗自擦了一把冷汗,万岁爷果然又腻烦了,好在钱老弟带了东西回来,否则咱家今天就要糟糕了。
“陛下,钱宁去了趟宣府,那边又有了新花样……”
“新花样?”正德刚坐下,一听这个,又蹦了起来,“什么新花样,快说,快说。”
“钱老弟,你说……”谷大用瞅瞅钱宁,他自己倒是想说,可刚刚却没听完,这会儿没的说。
“启禀陛下,……”钱宁又把见闻说了一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正德,“陛下,这就是‘沧海一声笑’的曲谱和曲词……”钱宁音律造诣确实不低,这曲词、曲谱是他离开候德坊之后默下来的。
“这是……反律?”正德仔细看了一遍,哼唱了几句,突然抬头问道。
“陛下英明。”
“这要怎么弹奏?难道特意为这曲子制一张琴?”正德拧着眉头,疑惑不解。
“以微臣之见,那钢琴似乎能演奏不同曲调的乐曲,所以倒不需要特制一张琴。”
“钢琴?哦,就是上次说的那种新乐器是吧?果然神奇,大用你倒是没骗朕。”正德一边琢磨曲谱,又遐想钢琴的神妙,下意识的呢喃着,缓缓坐回龙椅上。
“奴婢怎敢欺瞒陛下。”谷大用暗地里撇撇嘴。
“启禀陛下,臣回京前,还听说那候德坊要和天香楼斗乐,微臣已经遣了乐师前往,要他务必把曲谱细细的抄录下来。等那斗乐结束后,若是候德坊赢了,微臣斗胆,请陛下下旨,让他们把店铺开到京城来如何?”
“什么,斗乐?”正德再次站起身,目光锐利,直视钱宁。
“正是,陛下以为如何?”钱宁大喜,他本来是想要先和谢宏见上一面的,可突然听到这斗乐的消息,他就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的动身回京,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把事情告知正德。现在看见正德果然动容,心里不由得意。
正德却半响没有动静,钱宁大奇,偷眼看去,却见正德一张俊脸上神色变幻,一会儿满是向往,一会儿又咬牙切齿,这是什么情况?钱宁看了一眼谷大用,发现胖子也正茫然中,心道:莫非皇上是想把钢琴抢来?那也不用犯这么大的愁啊,说一声不就完了?
大殿中的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正德长吁了一口气,钱宁和谷大用也放下心来,反正只要皇上高兴了,一个小人物拉拢不拉拢的不重要,回头把钢琴抢了就是。可是,正德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两人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要去宣府。”正德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啊?”钱宁傻眼了。
“啥?”谷大用懵了。
“朕说,朕要去宣府。”正德点点头,重复了一遍。
“陛下,您说您要出京,去宣府?”谷大用觉得应该是自己没睡醒的关系,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没错。”似乎想通了心事,正德脸上的表情也没刚才那么凝重了。
“可是,陛下,您是皇上啊,怎么能出京呢?”钱宁想着,自己是不是路上太累,所以出现幻觉了。
“对啊,朕不是大明朝的皇帝吗?宣府不是大明朝的疆土吗?怎么,朕要去宣府,要去自己的疆土,有什么不对吗?”正德一拨愣脑袋,反问钱宁。
“道理是没错……”钱宁跟谷大用都迷糊了,道理确实没错,可是……两人吞吞吐吐的说道:“皇上,除了……土木堡那次,大明朝可就没有皇帝出过京城了。”这话本来不该说,可是比起皇上要出京,小小忌讳也就顾不得了,反正皇上姓子随和,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父皇那是身体不好,不然他也想出京看看的。”想起弘治,正德不由有些伤感,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道:“父皇当年说过,让朕将来一定要代他看看这大明的万里江山……父皇的遗憾,由朕来弥补。”
“这……”谷大用和钱宁跟在正德身边已经很久了,也知道孝宗皇帝在世的时候,经常带着正德出宫游玩,要说孝宗皇爷说过这话,他们也是信的,只不过……
皇上出京,怎么可能呢?孝宗皇爷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吧,皇上怎么就当真了呢?别说出京了,就算在宫城里骑个马,朝中大臣们的奏折还不是象潮水一样差点把皇宫淹了。这要是让大臣们知道了,那……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阵心悸:咱们这两个始作俑者,恐怕也要糟糕啊。
……
“万岁爷在里面干什么呢?是不是谷大用那家伙也在?没用的东西,你家里死人了?做这脸色给谁看呢?”刘瑾最近很郁闷,看什么都没好气,到了乾清宫,发现门口几个宦官都面如考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训斥道。
“什么,皇上要出京!”见了刘瑾,那几人自然也不敢隐瞒,把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刘瑾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单是皇上要出京就已经很吓人了,偏偏还是要去宣府,这不是摆明了要去那个候德坊吗?对刘瑾来说,这可是雪上加霜啊。
外面大臣可不会管是不是谷大用教唆的,这笔帐肯定也会一起算在自己头上,而且皇上要真是见到了谢宏,那……不行,刘瑾一咬牙,转头吩咐道:“小文,你赶快去慈宁宫,去见太后,把事情说严重点,算了,不用说已经很严重了,如实禀告就是,快去,快去……”
他一迭声的催促,小刘太监领命也是跑得飞快。见报信的跑远,刘瑾还是很不安心,虽然皇上一向孝顺,可是却也倔强得很,谁知道太后能不能拦得住他啊。
……
“陛下,不能去啊……”钱宁和谷大用说不过正德,最后只能跪在地上,一人拽了一边衣角,开始耍无赖了。
“我说大用,钱宁,”正德哭笑不得,也有些火大,都有点口不择言了,“朕到底是不是皇帝,啊?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朕当皇帝,朕在自己的疆土上行走,怎么就不行?难道你俩也要学朝中的大臣们吗?”
这话可严重了,两人不敢继续拽着正德,只是小声分辨道:“陛下,不是咱们不听您的,可是就算咱们不拦着您,朝中的大臣也不会答应啊。”
“朕就不信了,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朕是皇帝,还是谢大学士他们是皇帝!”正德更生气了,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哪里压得住火气,这时已经是大声嚷嚷了。
钱、谷两人面如土色,却不敢接话,钱宁心里一个劲的骂自己多事,干吗非要把斗乐的事儿禀报皇上呢,直接叫那个谢宏把茶馆开到京城来多好?那皇上即使非要去,也不过出宫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可现在……要不是这边形势正紧张,钱宁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顿。
“启禀陛下,太后请陛下去一趟慈宁宫。”
“母后找朕做什么?”正德一愣。
“奴婢不知道。”
“那算了,大用,钱宁,等朕见过母后,咱们继续议这事儿……”正德可是孝顺孩子,就算在火头上,对张太后的召唤也不会怠慢。
见正德离开,钱宁、谷大用都是松了一口气,再想起正德走的时候说的话,也是相对苦笑。
“我说大用、钱宁,你们两个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想活了吗?”见正德走了,刘瑾也转了进来,语带讥嘲的说道:“你们俩不想活,也不要拉着咱家,知道教唆皇上出京,这是多大的罪名吗?要不要咱家替你们问问王公公?”
那俩也不是善茬,一看见刘瑾,就知道太后那边是怎么回事了。要是平时,谷大用也不会示弱,只不过今天,他确实也是后怕得紧,口气也弱了很多,“原来是老刘,多谢老哥通知太后了,不然今天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不过太后劝得住陛下吗?”
“你以为咱家办事象你们这么不靠谱吗?几位大学士等会儿就到了,就算是太后劝不住,几位大学士也能劝得住的,哼哼,所以咱家早就对你说,不要老是搞些歪门邪道的。怎么着,钱宁,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服气吗?”
“下官不敢。”钱宁是今天最郁闷的人了,本来想着立个大功,结果事情却变成这样,不过这时也只好忍了。
……
傍晚时分。
“钱宁……”正德又变成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了,没办法,被张太后训斥一顿之后,又被三个老头子轮番用口水喷了一遍,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变成泥人了。朱厚照同学是**凡胎,当然顶不住了。
“微臣在。”
“这次看来是去不成了,等以后再说好了……”
钱宁心里一激灵,天啊,还没死心啊!我的万岁爷,你这姓子也太犟了吧,三个大学士加一个太后都拉不住你。
“……你再去一趟宣府,等他们斗乐的时候,把曲谱给朕抄回来。嗯,对了,再派人把那个侯德坊给朕护好了,行了就这样吧,新评书也给朕留下,你去吧。”
“那钢琴……”
“那个啊,以后再说吧。”
……
于此同时,宣府。
谢宏也正在烦恼,本来他还在犹豫,可钱宁留书中偏偏叫他一定要应战,而且还要赢下来。光是钱宁的吩咐也就罢了,偏偏信里还证实了他的猜想,正德果然非常喜欢音律,钱宁说,如果候德坊赢下这场斗乐,一定会保举谢宏进京,而且见到正德。
这就让谢宏没法退缩了,只不过,这事儿光是他不退缩没用,他一不会弹琴,二不会谱曲,歌喉就更加不用提了,只能是拜托灵儿。
“这事儿真的很重要,马小姐,你一定要帮忙啊。”
“不是小女子不帮忙,只不过……对上杨叛儿,灵儿真的没有胜算啊。”灵儿被谢宏缠了两天,很是无奈。
“只要尽力就是。”
“可是赌注可是钢琴啊,这乐器很重要的吧?”
“钢琴算什么,斗乐更重要。”钢琴没了可以再做,要是错过机会,可没处找后悔药去。
“谢公子,这件事对你真的很重要?”那双美眸忽地定在了谢宏脸上,闪闪的,倒映着星光。
“真的很重要。”谢宏点点头,灵儿在他眼中看到了少有的郑重。
“那灵儿尽力就是了,只是斗乐的曲子还要谢公子想办法,灵儿熟悉的曲子都发挥不出来钢琴的优势,用那些的话就更加没有胜算了。”
“包在我身上。”题目已经定好了,谢宏虽然没什么信心,不过他也知道灵儿说的是实情,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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