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侯科接到电话,说是让他来警局一趟。他的直觉一贯的好,而事情总是按照他的直觉走。
侯科深吸一口气,暗夜星空无月明,高墙灰瓦不遮天。
第二日,他起了大早去见了侯怡,相较之前,侯怡的状态虽不济,脸上却带着愉悦的光,像是一种回光返照的光。而她本身的命运也确实起死回生。
“你来了。”侯怡的声音轻快的从电话里传出来。
“恭喜你,姑姑。”侯科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像是一声招呼。
“从现在开始,我倒是开始信法、依法,并且之后守法,做一个合法的公民。”侯怡并不在意侯科的态度,她对之后的生活充满奔头,一双耷拉的眼皮微微上挑,眼珠子成了全身上下最有生气的地方:“你放心,我出来后一定会善待你和我妈的。”
侯科挑了眉:“奶奶有我,而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你管好自己吧。”
“我很快就会出去的,也就几年时间,只要表现的好,还有减刑的机会。”侯怡态度软和不少,面上带着一丝乞求之意:“这段时间,就麻烦侄子帮我多跑跑腿了。”
这时候,如果侯科让侯怡给他磕头,侯怡也不会犹豫照做的。
人,在生的面前,总是那么卑微。
侯科什么也没说的挂上电话。侯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姑姑眼里有和他一样的光,鄙夷、仇恨与无可奈何的妥协。
接待侯科的是一个老刑警,昨天打电话给侯科的也是他。更甚于前些年,侯峰的案子也是他经手的。
“你姑姑有翻案的可能,这段时间你要多上点心。”
侯科点头:“好。”
“听说你读高三了?学习上多上点心,平日小事我会帮你,你就别往这边跑了。”老刑警又问:“你家只有奶奶在了?”
侯科嗯了声。
他们之间话不多,却也不冷场。
案子峰回路转,起先也怀疑过檀勇,但苦于没有证据,刀上除了侯怡的指纹别无他物。可偏偏凶手刀刀狠决,残忍至极。若凶手另有其人,可见其有超强的反侦察能力。
据侯怡回忆,他们打斗前,檀勇先跑走了。毕竟捉奸在床,让底下的人看见不好。侯怡也未料到谢方东对她下死手,后虽占了上风,也没管太多,一心想逃走,所以未知谁会趁虚而入,平日对谢方东有意见的人不在少数,谁都有可能是凶手。案件陷入死角。近日,有犯罪刑侦方面专家参与了解案件始末,这一查看,查出了门道。侯怡与谢方东打斗时打碎了鱼缸玻璃,却在里面找出了眼镜碎片的痕迹,兜兜转转又查到檀勇身上。侯怡很肯定的说:“檀勇是在谢方东闯进来之前从后门走掉的。他走的时候眼镜好好的。”
这说明檀勇可能后来又回来过,并且杀了谢方东。
她从未想替檀勇掩护,说不恨是假的,说不爱也还残存点儿。现如今,她倒希望他能陪她牢底坐穿。
老刑警是个老烟枪,没一会儿烟瘾就犯了,从盒子里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拿眼神问侯科,侯科摇头:“我不抽烟的。”
老刑警始终没有点上:“你姑姑按理说也是个命苦的,但我啊,并不想放她出去。在你面前说这些也许真的不合适,我这辈子和罪犯打交道,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哪些人眼里有悔,哪些人心中有恨。在你姑姑眼里,我只看到了毫不悔改。我要是‘法’,第一个就会枪毙拐卖儿童、妇女的罪犯。”
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又有什么绝对的邪恶?
正义在心中,邪恶又何尝不在?
世界冷暖,如人饮水。
侯科拿起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熟练地夹在指尖,掏出打火机给老刑警点上,而后自己也点上了。烟雾缭绕,一老一少两张脸也蒙上了一层雾。
一支烟燃尽。
“我要回去了。”侯科起身:“之后的事可能要麻烦您了。”
…
侯科大老远看到认真作画的滕臻,心尖尖软了。她还是那身打扮,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头发长了不少,不动的时候似水似云,像他眼里最美的水墨画。
“你来了!”滕臻揉揉鼻子,放下画笔,拍拍身边垒起的砖头:“坐。”
他走了过来,没有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等我一会儿就好了。”她的声音糯糯的。
他躲在他身后见过她这个模样画画,却未想有生之年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眼前,她的心里。
他早已习惯黑暗。
可惜他不小心见到阳光。
他开始忐忑,开始。
如果不曾见过太阳。
是不是到死都不会经历内心的彷徨?
侯科迅速蹲下身,将滕臻揽进怀里。
滕臻拿笔的手顿了顿,那人的头毛茸茸的搭在她肩膀上,有些扎人,温度交融。
“干…干嘛?”她问。
“充电。”侯科轻轻动了动,头发在滕臻脖子上的皮肤揉啊揉:“滕臻。”
滕臻痒的直笑,扭动身子想离开:“别…闹。”
“滕臻。”
“在啊!”
“滕臻!”
“怎么了?”她开始适应这种情况不再结巴。
“就算我抱了你,你也不要觉得你追上我了。路漫漫兮,汝将上下而求索。”
“我知道啊。”她的眼睛眨啊眨,眼里的水光在波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迅速吞没了他的理智。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无关情—欲,全是一时之气,一时的他一辈子只放纵过一次的气。
“要不要画我?”侯科粗着气问。
“好。”滕臻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蛮想的:“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就有。”他拉开外套拉链,就要脱下来。
“不…不用脱!”
侯科冲她邪魅的笑,像一个不知深浅的小流氓:“否则你以为我要你画什么?”
滕臻偏过头,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他脱下外套,紧接着又解开衬衫的扣子:“不看我,你怎么作画?”他的手紧接着解开裤子拉链。一件一件,丢在地上,窸窣作响。
“侯…侯科,我没准备好。”
“以后总有你准备好的时候,现在我准备好了。”他脱的一丝不挂,皮肤暴露空气里,起了不少起皮疙瘩。
“再不快点,我就要感冒了。”他弯了弯眼睛,似乎心情很愉悦。
滕臻不是没画过裸—体,那也不过照着书本、模型临摹,而现在站在她面前是活生生的完整肉——体,一个她爱慕的人的身体。
侯科不胖,却也不瘦,身上白的发光。
滕臻深呼吸,脑子里默念:艺术乃信仰,艺术乃灵魂,艺术乃生活!
再次睁开眼睛,所有的情绪一扫而光。她从容的拿出新的画纸,又拿出没有用过的笔削了起来。
“那不是有笔吗?”侯科问,下巴朝滕臻的脚边努,那里有好几只铅笔,2b到6b依次排开。
“我要用新的。”她很坚定,不止是笔,还有刀,连橡皮也是未拆封的。
她在珍视画他的机会。
侯科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涩的发紧,手从遮挡的地方慢慢挪开,大大方方的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他也如老刑警一样爱打量别人的眼睛。有的眼睛天生就会笑,有的眼睛藏着疏离和冷淡,有的眼睛藏着各种深思熟虑和尔虞我诈。滕臻的眼睛是他见过最干净的眼睛。即使她的眼睛对于女生来说有些狭长,可她会对他笑,是那种独一无二的笑。低下头笑时,浓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
她一笑,侯科又觉得好像世上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
而今,她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羞涩,更多的是对艺术的尊重。
“如果我现在和你说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滕臻恩了声,手上动作没停:“说多了会分散注意力,偶尔说说倒没有关系。”
“对我的身体满意吗?”
“恩。”她老实的承认:“最好的艺术品。”
自和滕臻接触后,侯科也了解过很多世界名画和画家,说不上来兴趣,总觉得看到了亲切,不禁想要多了解。画家似乎偏执于人体艺术,他不知道滕臻会不会也这样,但不管怎么样,他愿意活成砧板上的肉,即使她拿的不是笔而是血淋淋的刀。这么一想,侯科并不觉得自己卑微,倒觉得自己是不是心理变态,有受虐倾向。可想法一旦生根,自然而然就发芽了。
他笑意更浓:“你画过最好的了,以后就不要画残次品。”
“恩。”她随口应了一句。
两个小时过去。夕阳挣扎的从地平线坠落。
滕臻仍没有放下笔,深描他每一个凸出的轮廓,嘴上问道:“你冷不冷?要不明天接着画?”她很少分两次画一幅画。
“为单纯的艺术我只献身一次。”他说话没个正行:“以后我们可以讨论‘复杂’的艺术,比如行为和人体艺术?阴阳协调艺术?或者双修艺术?”
滕臻并不是无所觉他的言语**,她的思绪很难集中,微微颦眉,似乎不悦侯科的打断,脸上不知何时涂上了一点黑。
侯科想,就是那种黑勾勒出画上的侯科。
那种感觉汹涌而至,他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分场合,呼吸渐渐加重,悄悄挪手挡住那块。
“别动!”滕臻喝出二字,几乎都没看他,一门心思扑在画上。
“哦,那行!”他挪开手,面上神态自若,眼里眸色沉沉。滕臻乍一看,咽了口水,脸上火辣辣的热。她不是一无所觉的女生,大抵知道一些,只是现实中没见过罢了。
“那。你还是挡着吧。”她放下笔,深吸几口气,背对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
艺术乃信仰,艺术乃灵魂,艺术乃生活!
侯科的手轻轻的握了上去,他想安慰它,可是也懂它,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他心爱的人。
“我已经好了。”侯科的声音低沉的暗哑,冲她咧嘴一笑:“接着画。”
太阳一下山,黑暗和寒冷裹挟而至。
滕臻停笔的时候,侯科冻的早就没有知觉了。
“你真的从小开始学画?”侯科保持怀疑态度:“你知道你用了多少时间吗?”
“我平时画的也快,只是这次很慢罢了。”她咬了咬唇:“你鼻子难不难受,我们去医院拿药吧?”
“死不了。”侯科穿好衣服,这一看画,才知道滕臻那句‘画的慢’是何意。第一眼看画的人不觉得这是一幅画,倒觉得是一张黑白照片。真!太真了!深入毛孔的真!
他不是没见过滕臻画的画,却没有一副如此幅让人心灵颤栗。
“你觉得怎么样?”滕臻有点忐忑。
“下面是不是画的有点小?”侯科比划了下:“比例不太对,而且它的精气神不是这样的。”
“你有完没完?”滕臻真恼了,回想这一天觉得不可思议,可她的的确确画了,认证物证俱全。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侯科问:“当然我不介意你睹物思人。”
“送你的。”她快速卷起画,似乎不想看到,塞进侯科手里。
“梵高将耳朵送给心爱的妓—女,你送我的是画。看来不是所有的艺术家都疯狂。”
“他的疯狂只是为了赢得爱情。”
“如果你疯狂的话,我希望你能记得给我送个礼物。”
“我不会疯狂。”
“可你想赢得我的爱情。”
滕臻:…
侯科跟在她身后,步子不紧不慢:“画家,别走那么快啊。”
“你别跟着我,我真回家了。”
“又会害羞腿短走的又快的画家,今天长见识了。”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画家,你饿不饿?”
说到饿,滕臻这才想起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点头。
他靠近了些,试图打开画:“来,精神食粮。”
“侯科,你够了!”她轻轻几乎是没有意识的跺了下脚,小女生心性十足:“你再这样,我就…我就…我不饿,谢谢。”
滕臻站在小区门口:“我到了,你回去吧。”
侯科点头,收起所有的不正经:“刚才我是真准备请你吃饭的,你要愿意现在还有机会。”他舍不得她进去,也不想看她的背影了,能留一时是一时。
“已经到饭点了,家里估计已经做好饭了。”
侯科就是不动:“我看着你进去。”
滕臻摇头:“我看着你离开。”
这是头一回,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脸上没有表情,却似乎隐藏着某种情绪。这些全是滕臻主观臆测的,她凭直觉觉得侯科今天情绪有些怪,她想要给他一点温暖。
他揉她的发尾,波澜不惊的神情被昏暗的光线打了道阴影:“这里沾上颜料了。”
下午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又觉得这样很好看,指尖慢慢揉搓着:“回去记得洗,我走了。”转身消失在路灯光晕无尽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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