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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给找个婆婆(1 / 1)

天津,直隶总督府。。

大清早的,总督李鸿章还没到,签押房内幕僚们一边儿喝着茶一边儿彼此攀谈着。如今这厩与天津卫通了火车,少不得这话头离不开厩里的趣闻。谁家贝子欺男霸女,谁又娶了两房小妾,谁又抱着李莲英的大腿喊干爹了,哪位红带子偷偷当了车把式拉,种种不一而足,一时间气氛热闹。

大伙儿正在这儿说着高兴呢,猛然听得外头‘蹬蹬蹬’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停了说辞朝外头瞧去。却见,一袭白衫的杨士骧翩翩而至。

“诶哟,这不是杨莲府么?大半年没见,这是奔哪儿去了?”

“莲府兄,莫非是瞒着嫂子偷跑出去闻那女儿香去了?”

“莲房兄回来的正是时候,兄弟今日做寿,少不得咱们要喝个一醉方休。”

……

这杨士骧素有才名,又深得李鸿章信任,在座的各位幕僚不论是羡慕还是嫉妒,都少不得与之寒暄一番。

杨士骧几步走过去,停在厅中,也不搭理众人的招呼,四下扫了一眼,一眼瞧见正靠着椅背打瞌睡的张佩纶,抱拳道:“幼樵兄,中堂如今何在?”

一声幼樵兄,叫醒了张佩纶。张佩纶揉了揉眼睛,一瞧,惊叹:“诶呀,莲府几时归来的?”

杨士骧一脸的焦急,顿足道:“些许俗事来日再叙,幼樵可知中堂如今何在?快快带我去见中堂”

“啊?哦哦,好。”张佩纶也不多言,起身引着杨士骧朝外就走。二人相交多年,早就知根知底。能把杨士骧这位平素最重仪表,风度的人急成这样,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后宅。

直隶总督李鸿章端坐在正座,一手拿着铁罐牛奶,一手擎着小银勺,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下面儿,李鸿章曾经的恩人,如今的手下张世衍在他左手边儿危襟正坐,恭声说着。

“中堂,在下观那毛瑟枪,制作精良,精度颇高,几番测试下来,非是英国货、美国货能比,这枪绝对是枪中之王啊。”说着,满脸笑容,从袖子中伸出右手,挑了大拇指。“呵呵,中堂,在下可是跟毛瑟厂子的洋人谈妥了,直接从德国发货,不走洋行,这么一来起码省了三成的差价啊。”

李鸿章停了勺子,问道:“楚宝,这回又要多少银子啊?”

张世衍一抱拳:“中堂,一万条毛瑟枪,外加两百万的弹子儿,拢共四十二万银子。这起码省了六七万两啊。”

“四十二万两?”李鸿章皱了眉头,反复打量着张世衍。从淮军到北洋,三十余年来,李鸿章手下不是亲朋好友就是同乡。这张世衍要论亲戚得叫李鸿章一声儿舅舅。父亲张绍堂就是李鸿章的表弟,母亲又是李鸿章的长妹。早年张家颇有家资,李鸿章没发迹前受了不少张家的恩惠,就连婚事也是借助张家之资操办的。

亲情加恩情,父母双亡的张世衍颇得李鸿章的器重,受命管理北洋军械库,这差事可是油水十足。还别说,刚开始张世衍还真做的像那么回事儿,但凡是有新枪入库,他必定观摩一番,画图为鉴,仔细标注各项参数优劣点。

可时间一长,官场上这么一浸淫,少不得贪墨一些。李鸿章心里明白的很,他把这差事给了张世衍,琢磨的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如今情势不一样了,户部空虚,老佛爷又要张罗六十大寿,朝廷干脆下令停了北洋水师的银子,几年来未曾添过一舰一炮。这还不算,今上自个儿带头,捐了不少内库的物什儿,号召天下督抚效仿。前几天又下了一道旨意,官吏无分大小,一律捐助两年半的俸禄,以贺老佛爷六十大寿。

北洋家大业大的,哪儿都需要用银子,这么几番折腾下来,亏着李鸿章这么些年来的经营,还有些私房钱。否则,北洋一早就散了架子了。

张世衍这边儿鼓吹毛瑟枪如何如何,无非是想趁机再捞一把。搁在往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鸿章没准儿就应了。可如今都是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哪儿还来的银子给他贪墨啊。

张世衍被看得心虚,不由得低了头。

“楚宝,今年二十有七了吧?”李鸿章面沉如水。

“舅舅……”

“马上就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知分寸?你瞧瞧这北洋上下,哪儿还有银子让你败?你……”

“中堂,杨士骧求见”

李鸿章正指着鼻子要训斥自个儿外甥呢,猛然听得外头这么一嗓子。听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失踪半年的杨士骧。

“莲府回来了?快快有请”脸色略一错愕,当即惊喜地叫道。随即转头面色缓和了些:“楚宝,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张世衍如梦大赦,见了礼垂着头快步离去。

前后脚儿的工夫,便见张佩纶引着一袭白衫,浑身风尘,满脸焦虑的杨士骧进了后宅。

杨士骧是出了名的惫懒无礼,最是不羁。当下略一抱拳就当见礼了,急吼吼的道:“中堂,北面儿的老虎都长出牙了,咱们再不出手,来日北洋就得让人家连骨头都不吐,活生生吞了”

吞了?好家伙,还不吐骨头。北面儿的老虎,哦,这是说关东军何绍明呢。李鸿章心中恍然,知道杨士骧定是在辽东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多年久居上位,李鸿章的养气工夫如今早就炉火纯青,当下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莫急,莲府,坐下慢慢说。幼樵,别拿自个儿当外人,自己搬椅子吧。”

杨士骧也不顾自己的仪态,刚一坐下,啪啪啪,嘴巴如同机关枪一般就将自己在辽东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当日杨士骧去探辽东,走的是陆路。出了山海关,再从盛京折向辽阳。前面的路顺风顺水,直隶总督衙门开的路引,关卡城门盘查的兵丁根本就不敢阻拦。

可这一到辽阳就不一样了。在酒楼恰巧碰到关东军内务部在城内大肆搜捕可疑人员,形貌出众的杨士骧当即就被人家留意了。转过天,杨士骧就感觉周围总有人窥视。杨士骧也不在意,凭着直隶总督衙门的路引继续南下。

这回路引可就不好用了。关东军军营附近三十里,到处都有巡逻的士兵。想要南下,可以,沿着官路一直走,但凡是在军营附近停滞打探的,一准儿被内务部抓了进去。前有巡逻的士兵,后有盯梢的内务部,杨士骧一狠心,一直南下到了盖州。在盖州一直待了三个月,琢磨着这时候关东军也该松懈下来了,转头又北上,誓要将关东军何绍明的底细探个究竟。

再返辽阳,路过关东军营地,果然,巡逻的士兵少了许多。天一擦黑,杨士骧乔装打扮,就摸到了军营对面的山上,硬是在山顶熬了一晚上,待到天明,才看见关东军军营的全貌。

杨士骧这么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刚亮,上万虎贲排着队伍喊着号子就操练开了。跑圈儿,队列,刺刀拼杀,枪声阵阵,炮声隆隆,一整天下来,杨士骧已经敢肯定,关东军比淮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转过天又摸到了鞍山附近的厂区。好家伙,叙车进进出出拉着煤炭钢铁,蒙着帆布的马车,下面露出崭新的步枪、子弹。不到三年,关东军竟发展成如此模样,杨士骧一边儿吃惊一边儿也暗暗佩服何绍明。要知道,北洋能有今天,李中堂可是用了三十年。当下心中犹疑,按说朝廷给的那么两个银子,还有辽阳等地微薄的赋税,断不会能支撑起如今诺大的局面,何绍明一准儿自掏腰包了。

手握重兵,大造军械,而且还自掏腰包,这何绍明打的什么主意?

心里犹疑着,又进了辽阳。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绍明月余未现身,关东军第一师更是踪迹全无,辽阳城内酒肆茶楼内,早就风传何大帅领兵出征了。至于征谁,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去了吉林在珲春打老毛子的,有说四处剿匪的,还有说去了朝鲜的。

说话的都是市井百姓,没什么见识,杨士骧也就一笑了之,没当回事儿。往回走,一路无话,月余工夫回了天津卫。刚进城,正巧遇见李鸿章的美国幕僚比格德拿着一份儿报纸皱着眉头立在街头发呆。

杨士骧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比格德正在纳闷儿,美西战争中美军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华人雇佣军师。比格德曾为美国驻天津副领事,因仰慕李鸿章这才入了其幕府,身为一名美国政,他对美国的形势可是清楚的很。即便废除了排华法案,美国也没有只招募华人组建一个师,而且是作为雇佣军使用的道理。

“美国多了一个华人师……何绍明与关东军第一师失踪……会不会?”

杨士骧越想越觉得可能,脑门子上不禁显出了冷汗。何绍明和美国佬的关系不用说,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要说何绍明瞒着朝廷替美国人出兵,没准儿真能干出来。杨士骧担心的不是何绍明与老美的关系,他担心的是,如今关东军军营里明面上就两万多人了,再加上出去的一个师,他何绍明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军队呢。养这么多军队,还瞒着朝廷,他何绍明难道想做曹操?

心中忧虑,辞别了比格德,朝总督府急急赶去。这才有了方才的情景。

“中堂,莲府看到的听到的还有猜测到的,可都跟您说了,您倒是拿个主意啊?”杨士骧说了半晌,却见李鸿章只是在闭目沉思,不发一言,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是以出言催促。

李鸿章睁开了眼睛,抚着胡须笑道:“莲府,你说的那个美国华人师,本官也很疑惑。当初还特意询问了美国公使,美国公使向本官拍着胸脯保证,断不是何绍明之关东军。呵呵,莲府多虑了。”

“中堂……”

李鸿章一摆手,继续道:“话分两面说,就算是关东军又如何?何绍明上的折子上写的明白,五年之内练成三师新军,他何绍明有何必要隐瞒啊?”叹口气:“如今这大清风雨飘摇,咱们北洋是举步维艰呐。旁人都瞧着本官身为天下督抚之首,又领着北洋大学士,觉着本官风光。呵呵,到底如何别人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么些年下来,这破房子本官也修葺够了。要真有那么一位站起来,替本官扛了这差事,本官还巴不得呢。莲府、幼樵,你们什么心思本官知道,依着本官看,他何绍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没那么大能耐,曹操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北洋现在就是出头鸟儿,全天下人都看着,朝廷既用咱们又防咱们,眼瞅着就成一盘死棋了。这时候要是再蹦出来一只傻鸟,未见其不是好事。”

“中堂所言甚是。莲府兄所言不过是臆测罢了。”张佩纶在一旁附和道。

杨士骧气血上涌,待要再言,却见李鸿章掏出怀表,道该当班了,随即撇下他向签押房走去,步履之间有些蹒跚。见此,张佩纶几步跟上去,在一旁搀扶着。

看着远去的二人,杨士骧立在原地久久不语,半晌,狠狠一顿足:“中堂老糊涂了北洋不能就这么眼看着被人吞了好好好,既然中堂不管,那我杨士骧就出回头”

北厩,颐和园。

一条画舫泛在湖上,两侧几名健壮的太监慢悠悠地撑着杆子,画舫缓行,一条条波纹向两侧荡漾而去,波光粼粼中,隐隐有色彩斑斓的鱼儿随之起伏。

仲夏时节,天气闷的很。名义上在此颐养天年的太后老佛爷慈禧,每日间午后时分都要在玄上畅游一番,以消暑气。

画舫上,两名太监打着遮阳伞,一名宫女端着果盘在旁伺候,慈禧身后则俏生生站着一十的女子,眉目如画,身材婀娜,一双大大的眼睛顾盼生辉。此刻,正专注地给慈禧拿捏着。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大太监李莲英的胞妹,李大姑娘。当初李莲英感叹自己虽然有权势,可也不过是一权监而已。安德海被人砍了脑袋,这事儿时刻扰得他不得安生。

恰逢光绪大婚,李莲英便叩请慈禧,说自个儿有个胞妹,即通文墨,又知书达理,人才更是百里挑一,恳请让其侍奉慈禧左右。李莲英深得慈禧重新,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当下也就应了。就这么着,李莲英的胞妹进了宫,随侍慈禧左右,人称‘李大姑娘’。

实际上,李大姑娘根本就不通文墨,不过仗着模样好看,性格直爽,倒是很得慈禧的喜爱。

“老佛爷,您这出来有些时候了,湖上风凉,莫着了凉,还是早早回去吧。”李大姑娘道。

慈禧闭目享受着,轻嗯了一声,道:“不急,再游一会儿。”

“老佛爷,您可别图一时痛快,回头病了身子。这大清全靠着老佛爷支撑着呢,您这一病,臣子们没了主心骨,还不乱了套?您啊,还是莫叫天下人惦记了。”

慈禧睁眼不屑地一笑:“惦记?是啊,他们惦记着大权,巴不得哀家就这么病过去呢。这皇帝长大了,开始有野心了,有心人就开始撺掇着问哀家要权了。外头不是都说,牝牡司晨,天下大乱么?”

“老佛爷您这话儿听谁瞎掰的?”听了这话,下首的李莲英可不乐意了。“自打老佛爷垂帘听政,在外平长毛之乱,在内灭肃顺乱党,扶持皇帝,开办洋务,如今这大清四海升平,还不都是您的功劳?”李莲英弓着身子上前几步,声音放低:“这百姓可念着老佛爷的好儿呢。至于那些清流,嘿嘿,表面上一脸正气,其实还不是为了那么点儿权?整日上蹿下跳穷折腾,老佛爷抽空治治他们,一准儿这天下就太平了。”

一番马匹拍得慈禧脸上露出了笑容。“小李子,你这嘴啊,就跟抹了蜂蜜一样,甜的人直起腻。也不知有几句是真的啊?”

李莲英脸色惶恐,肃容退后,一抖马蹄袖,跪伏在地,连连叩首:“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打五雷轰,出门儿让车撞死……”

“行了行了,好么央儿的发什么毒誓啊?起来吧,哀家信你。”

“谢太后老佛爷。”

李莲英站起身,却没有退下去,而是立在当地,嘴唇嚅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慈禧一瞧,笑着低骂道:“小李子,又是收了谁的好处,想求哀家办事儿啊?”

李莲英嬉笑着回道:“奴才就是老佛爷的耳目,老佛爷看不到的听不到,奴才都得帮您看到听到。有忠心耿耿的大臣想要为老佛爷办事儿,奴才自然得告诉您一声不是?”

“甭饶舌了,痛快说吧。”

“喳。老佛爷,前些日子西安将军荣禄知道您办大寿缺银子,特意给您捐了寿礼,拢共四十万银子。悄没声儿的送到了内务府,连个话都没留。您满朝廷瞧瞧,有几个能捐这么多的?奴才可听说了,为了这四十万银子,荣禄把厩的宅子都给卖了。啧啧,老佛爷,这忠心可鉴日月啊。”

慈禧点了点头:“荣禄外放两年,这性子倒是磨出来了。不枉哀家藏了他八年。”

“谁说不是呢。老佛爷,荣禄当年打长毛可是一把好手,满人里头知道兵事的,如今就数他了。”

慈禧笑了,瞟了一眼李莲英:“小李子,收了人家多少银子啊?”

“老佛爷,奴才忠心老佛爷天地可鉴。嘿嘿,奴才也就是跟在老佛爷身后发发小财。”李莲英继续嬉笑着。

慈禧思索了下,点了点头道:“荣禄放西安那地方确实屈才了,回头让军机处琢磨琢磨,换个地儿吧。小李子,你说换哪儿好呢?”

“老佛爷,荣禄一心为朝廷分忧,想着的就是为大清守着万里边疆。依着奴才看,倒不好驳了他的一片忠心。这样,您看放到盛京如何?”

“盛京?盛京将军早有人了啊?”慈禧反问道。

李莲英神秘一笑:“盛京将军是有人了,可何绍明的关东军……”

这话说了一半,精通权谋的慈禧当即就明白了。不用说了,肯定是世铎、礼亲王他们出的主意。这帮人是想推出个了解兵事的荣禄,到时候派到关东,只需给个比何绍明大的钦差名份,在外压制何绍明,在内打压帝党,正是一举两得。

慈禧心里一琢磨,也无不可。帝党前阵子确实闹的太厉害了,自己这边儿的黄带子红带子,没少跑过来诉苦。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打压一下,让他们知道,如今这大清,还是她老佛爷的大清。

想罢,慈禧道:“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得,依着他们,就给何绍明找个婆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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