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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鬼和人
直到泪水流干，江姝华才从草地上站起来，而此刻，在月光之下，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亦没有一丝感情，似想通了什么事，又似换了一个人。{{}}（首发..）
只是此刻她的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却无从得知了。
薛珂见江姝华起身，身形并未有所动作，悄悄地观察着她，却见她只是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掸了掸裙上的草屑，便抬步朝着雍华宫的大门走去。
薛珂眉头微皱，翻身跃上房脊，紧贴着房脊轻声跟着。
跟着江姝华一路，却见她只是在七拐八弯地走着，在宫道上，拉长的身影，在不住地晃动。
江姝华走入翠宁宫，抬眸看去，那站在树旁的女子，是曲屏无疑，她虽一身的破败却仍挺直胸膛，那是她仅剩的一点儿尊严和骄傲。
江姝华默默地走到她的身后，她似是知道身后站着的是何人，眼中闪现出激动的泪花，却并未转过身，只是强忍着几乎抑制不住的伤感，只使得身体不住地颤抖。
“母妃。”
江姝华轻轻地唤道，却不带一丝眷恋，不带一丝感情。
“有件事，我不愿做，可我不得不做。”
她知道自己的好女儿在这么晚的时候过来是做什么，她早就知道，可就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自己费尽心血培育出来的好女儿，到了这个时候，在救不了自己的情况下，来送自己上黄泉了。{{}}
这样的悲哀，有哪个母亲能经历呢？
有哪个母亲愿意经历呢？
我不愿意，可是我不得不同意。
曲屏似是气力用尽一般，整个人瘫坐到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嘴，明明泪水已经落满脸庞，却不允许自己哭泣一声。
江姝华看着她的母亲在此刻绝望的哭泣，她并不催促，并不安慰，甚至连只言片语的希翼都没有，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眼中无波无纹，无情无爱，玄寒如冰。
直到泪水流尽，再无呜咽，曲屏才颤着音说道：“我时常会想，你真的是我女儿吗？还是我将你培养得太好，才会这般无情，这般狠心绝辣。可我又无比欣慰，你有这样的手段，才能在这宫里活下去，才能给母妃报仇。如此，我真的无怨，死而无憾了。”
江姝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线愈加放柔：“母妃，你放心，你去了之后，我会将害你的人找出来，要她们跪在你的面前，磕头认错，我要她们，成为孤魂野鬼，我要将她们的尸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好，好，好啊，真好，真是好。”
曲屏连说五个好，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牢牢地抓住树枝，却仍不愿回头看女儿一眼，只是喃喃而道：“从今而后，你我母女人鬼殊途，你在阳间，好好照顾自己，母妃在黄泉路上，等着她们，等着她们。”
话音落下，曲屏猛地朝着墙上撞去，在撞上的那一刻，传来清晰且恐怖渗人的头骨碎裂声，曲屏无力的身躯带着血肉模糊的头滑落至地面，摔了下去。
她的发上，衣上，墙上，周围的地上，满是血迹，头上的血还在泊泊地冒出来，在银色的月光下，诡魅异常，她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似在诉说着最后一遍的悲哀。
在这一场宫斗中，她惨败。
望着这个照顾自己至今的母妃，江姝华的眼眸，黯下去几分，她的眼中，闪动起一颗晶莹的光芒，她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块儿，她的心，似在分裂，疼痛万分，她脚下的裙摆，微微颤动，她脚边的青草，接住了一滴晶莹。
月光如华，她转身离去，带出巨大波浪的裙摆将接住晶莹的青草打翻，晶莹碎成许多粒，有的落在其他的草上，有的渗入了泥土中。
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送你魂归极乐，我对你不起，却能让你安心，你自去吧。
江姝华走出翠宁宫，跨过那高高的石槛，不再回头去看在黑暗中睁着双眼，脸上带着微笑却已血肉模糊的曲屏，那是她的母妃，正躺在血泊之中，胸口没有了起伏，失去光泽的瞳孔直愣愣地看着满天星空。
薛珂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却还是被眼前的事实惊到，白天的那一幕，还在她的眼前闪现，从她的脑海扫过。
那个因为救不了自己的母妃而绝望哭泣的二公主，失去庇佑，没有了安全感的二公主将自己紧紧地抱在一起，在无人的阴暗处，默默地渲泄，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软弱。
可是刚才，薛珂看到的这个二公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那样的无情，那样的寡义，眼睁睁地看着生她育她养她护她的母妃惨死在自己的眼前，除了落下一滴眼泪，全程无动于衷，似乎，死在她眼前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薛珂带着满心的惊悸跟上江姝华的脚步，看着她从容地躲过所有在夜里巡视的羽卫军，只在月光下游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却又坚毅无比，微风拂过，缠着她的长发飞扬而起，薛珂看到，在她的右耳耳后，有一块微芒的图案。
那是一块白色的羊头骷髅，两根尖锐的羊角分裂出许多尖利的细刺，从羊头的两个眼眶中纠缠出两条淡青色的蛇，蛇头盘在羊角上吐着信子，被月光照射到的青蛇，似乎还在吐着血红的信子。
薛珂心中一惊，更是压低了身子，不让任何人看到她，尤其是不能被江姝华发觉。
微风过境，长发盖下，遮住了吐信的青蛇，那微芒也消失无踪，平寂下去。
月华中天，在硕大的月亮周围，散落着繁多的星星，有的很亮的，有的很暗，有人说，每死一个人，那个人的灵魂就会升到天上，变成一颗星星，如果有心愿未了，会变成所有星星中最亮的一颗，直到心愿已了，才会变得暗淡无光，重新去投胎。
江姝华缓步走着，面无表情，左手抚上宫墙青砖，指尖在青砖上划过一道白色的痕迹，似野兽留下的爪痕，深度达到半指深，而她的手，无一丝伤痕。
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被自己划出来的痕迹，抬手一抹，砖墙上的划痕，已被抚平，她抬头看了一眼挨在月亮一旁，那一颗徒然增现的最亮的星星，她知道，这是她母妃的灵魂，这是她母妃未了的怨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以为，我是黄雀身后执弓的人，可没想到，我不过是最初被捕猎的螳螂。
而这一回，我要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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