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花自重离开学府,已过了五日。
这些天里,青奉二人的日子过的极平淡。比之往常,竟连不自量的挑和攻讦都没有了。
然而这风平浪静似乎又是假想。万羡青不擅扶乩筹算是真,然而卜卦算一算吉凶还是能的,只是无法解开卦象分说其意罢了。
万羡青取梨木现制五十根签子。拿出一签放到一旁,只用剩下的四十九道梨木签子去算。大衍之数五十,而起草筮之法占卜,用到的便是四九之数。
一卦分六爻,一爻须算三次。全番推演下来,便统共要算上一十八次。
万羡青有意破开迷障,便将神识也投入了这六爻之中。
这一卦算尽,顿时耗去了一多半的心力。然而她也顾不得自己的面色如何,因为卦上所得明显是大凶。
而她是为花自重的命数起的此卦。
万羡青讷讷地将梨木签子抓回手里,不死心地想再算上一卦,复又觉得无趣,便引火将其烧了。
细碎的断裂声自梨木签上迸开,幽淡难闻的味道冲地万羡青直皱眉。
亓官奉自外进来,瞧得此景,问到:“何事烦忧?”
万羡青心绪躁动,并不答话。
这就叫人无可奈何了。单凭一堆木签子,亓官奉真是看不出任何东西,万羡青又不愿说,这便叫他束手无策了。
但他不会追问,只是与之一道,静静地看着木签烧成灰烬。
万羡青一挥手,摆出一团灵气将签上火焰扫灭,又取过一块檀点上扔到香炉子里熏。
她叹了口气,道出了所得:“我刚起了大卦,卦象显示,花自重此去大凶。”
亓官奉:“这不应该。”
这的确不应该。陨灵界的修士只修灵胚一道,九转锻胚等同凡俗境界的巅峰——渡劫修为。在玄臻界,渡劫修士不说主宰此间,可若要横行无忌,却也是无人能奈何得了他的,只要仙界放任……
花自重虽然堪堪九转,但那也是实打实的等位渡劫。
试问谁能伤到一个渡劫修士?万羡青猜测,这个“谁”可能不是单单一个人。
二人一站一坐兀自地静默着。唯有檀香幽幽地袅娜着,不消一会儿,此间便浸到了某种厚重的古朴中。
忽而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传来,似是有人前来。
青奉二人并不应对,他俩都听出了这破空声,是某种刻意的示意。就像是进到别人领地前,先行送上的拜帖和门扉的轻扣。
这是修士间的打招呼,即使来到异界,他俩也知道这些潜规则。
二人依旧一站一坐兀自地静默着,只是将目光分给了门处一些。
就像是某种必然生变的定数,静到极点、沉到极点,总会翻两个莫名的浪花出来,叫人受受惊的。
来人是殊桐。以及被他搂在怀里的,人事不知满身血渍脏污的花自重。
目光相接,并无什么肃杀。殊桐眼中,是霜雪,是严冬,唯独没有风。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臂将花自重扔给亓官奉,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亓官奉接过花自重,万羡青直接抽出枯芳追去。
可不待她施为,一道刃鞭就挡在了她眼前。
万羡青直接这奇形武器上有邪异,故而并没有轻动。正如楼欺风畏惧祁荷一般,仙人修为的万羡青,也对眼前这奇形武器生出了莫名的畏惧。
然而到底是心绪压了理智一头,万羡青抬起云雾奇障罩住此间,抛出一枚竹风设下三木谒龙阵团。
木气如流,如云如涛,漫散此间。
闻之一息,便叫人心神舒畅,然而这叫人快慰的绿雾中,却掩映着层层杀机。
殊桐被云雾奇障困在此间,面上神色无变,万羡青只见他转过头来平静地说了一句:
“你要杀我,我不还手。但你要困我,我会自戕。”
万羡青心头震悚。她见过无畏赴死,也见过拼死一搏,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生死挣扎,然而如殊桐这般了无生念的,却实在不多。
一个人得因为怎样的遭遇而失去活的心念?
这是一种状态,有着必然存在而外人不知的前因。
万羡青很想找出殊桐的破绽,然而在她直直的凝视下,殊桐依旧是那副沉寂孤寒的模样。他就像是埋在严冬里的旅人,霜雪是棺,而天地是椁,他尚且活着,但也只是冒着半缕垂死的人气儿。
她知道殊桐确实是趋近死了。甚至于,他已认定了死,会是他的解脱和圆满。
万羡青,不敢赌。
殊桐勾动食指,刃鞭随之轻动,却不是攻向万羡青,而是将其往自己脖上引去。万羡青忙将云雾奇障收回,连带着威风赫赫的三木谒龙阵团也一边驱散。
万羡青平举双手,道:“我不拦你,你走。”
殊桐手上动作一送,那狰狞的刃鞭随之颓了下去,蜷曲游弋的鞭身也化作星点的黑子凭空消散。
殊桐蹬地而起,身化黑烟散在空中。
万羡青神色凝重地望着殊桐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亓官奉见状唤道:“先给花自重治伤。”
万羡青浅浅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房内。
花自重的状况十分不好,满身血渍脏污陷入昏迷便不提了,自他身上还时不时地逸散出一道莫名的气息。像是寒流,又像是毒瘴。
这与万羡青所料想的不同。她是被犬魔伤到过的,那种灌入伤口的杀机若不快速消解,严重起来对灵根灵胚也会造成伤损。除非是亓官奉这类的修士,以杀意杀机作为给养,会或不惧。然而杀意蒙心对修行造成的影响,也不下于灵根受损的危害了。
但花自重伤口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杀机。而其中,最叫万羡青在意的,便是那扎在伤口上的真水之元。
两仪者,阴阳;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一一相对则谙天干之数。诸如阳之甲木,阴之乙木,阳之丙火,阴之丁火等等。而五行之属冠以“真”之一字,便跟大道有了关系。
此“真”之本要,意为本、源、质,即“道生一,一生二”中的“一”。
真水之元,说白了就是修行水之大道的修士,渡劫成仙后的灵元。
然而,五行之道繁多,可能以此入道且成大果的修士,在万羡青的印象中,只有两人。一个是天都黎肃,修的是落木萧索枯寂之道;另一个就是魔府漆云,修的是无边浩泽濯心之道。一木一水,分庭抗礼,割据一方。
但此回见到不可能之可能,万羡青已不再设想其中。她只是布下阵法拿出丹药给花自重疗治了起来。其他的,便放到他醒了再做思量。
真水之元强悍无比,却并不霸道。好歹不是真金之元或者真火之元不是?万羡青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水者,归寒趋阴,以木气化之成效平平,然而眼下已无更好的法子,万羡青也只能以此法磨着了。
木元一点点驱着真水之元,并着修复经脉润云平气的作用,花自重的状态也愈渐好转。可真水之元到底是真水之元,虽然只是薄薄地扎在花自重的七处伤口里,万羡青还是花了三天时间,才彻底将其驱散了出去。
三日不眠不休,尚且能将真水之元驱除,而扫尾的疗治才刚刚开始。
前前后后统共用了八天,花自重从弹了弹眼皮。万羡青身心疲惫,给他灌了三粒回元凝气丹,便自行打坐了修整了起来。
总不能还没把人治好,先把自己累趴下了。
又过了两日,花自重才彻底地“活”了过来,然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出敲云凝出白凤意欲离开。
万羡青去拦阻,他只是来回嚷嚷着一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神色癫狂激愤,显然是先前对战时心神也收了伤损。
这叫万羡青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花自重伤到这种地步。先是真水之元,再是攻人灵识,有此能为却依旧是下界修士,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但眼下明显不是探寻此事的时机,万羡青抬手招出一团苍翠欲滴的浓郁木气推入花自重鼻息。
木气过郁将使人短暂晕厥。花自重受伤后尚且有些气血亏损,术法灵气御使之间也多有迟滞,故而这一团木气的吸入,当即叫他“醉”了过去。
万羡青看着晕厥的花自重,心里有了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