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有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清秋晨间,偌大的闺房里,只剩小乔一人独倚窗台。
“咚咚咚……”
平儿扣门,道:“早膳已然做得,小姐可否用些?”
“不用。”
“小姐若不想用饭食,可否用些水果?”
平儿话音刚落,小乔倏然猛地瞥了一眼桌案,可桌案上,却空空如也。她流眄四下,却依然不见盼念之物,遂道:“昨日我放在桌案上的食盒呢?”
“现在厨下。”
“食盒里的葡萄呢?”
“搁在冰鉴里。”
“速速提来。”
“小姐是要食盒?”
“都要。”
仅片刻的工夫,平儿就提着复原的食盒,摆在桌案上,道:“葡萄在此,小姐请用。”
“嗯,退下。”
“诺。”
待平儿踏出卧房,她才揭开盖子,欣然享用葡萄。此刻,小乔能吃得下的,恐怕也只有这几串葡萄了。
巳时初刻,策马追了半个时辰的周安,终于在皖县东郊追上了周瑜的身影。相比清晨,此刻的温度已然攀升许多,周瑜觉得暖意丛生,便脱下披风,交与周安,道:“好生收着。”
周安接过披风,端详了一阵,道:“公子,这披风从何而来,老奴为何从没见过?”
“我出门急切,忘了携带衣物,昨日傍晚觉得天凉,便买了一件御寒。”
“我看看。”
周珏抢过披风,上下打量着。
她看披风的尺寸太小,又散发着香气,便立时猜出了披风的主人。她揪着披风,盯着周瑜,道:“这是那女人的,对吗?”
“给我。”
他伸出手掌,向周珏索要着。
“是不是?”
周珏依然揪着披风不放。
周瑜回了句“你既已知晓,又何必问我”,又继续伸手,道:“快给我。”
“不给。”
周珏紧紧地抓着披风。
“珏儿,休得胡闹!”
“我就是胡闹了,你又能如何!”
“你要是再胡闹,休怪堂兄不客气!”
“你还敢打我不成!”
“你!”
“我怎的!”
在这僵持不下时,周瑜忽然转了缓和的语气,道“堂兄不敢打你。”
“这还差不多。”
周珏闻听,遂放松警惕。
“走。”
周瑜伸脚碰了一下飘儿,它就宛若离弦之箭般奔向周珏。
在他们即将相撞之前,飘儿即刻向右一歪,躲开了周珏。
当他们擦肩而过时,只见周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下了周珏手中的披风。
“收好。”
他叠了叠披风,将它交与了周安。
周珏有被吓到,遂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周安收好披风,周瑜便大声提醒道:“定在原地作甚,上路!”
傍晚时分,经过一日奔波的他们,终于回到了舒县家中。周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堂兄去见父亲。
此刻,周尚正在自己的房里,拿着本史书研读。
看着面色凝重的堂伯,周瑜不禁跪道:“侄儿拜见堂伯。”
周尚瞥了一眼他,道:“你回来作甚,留在温柔乡岂不快哉。”
周瑜不曾接话,他只是岔开话题,道:“家中事物,幸有堂伯打理。袁术一行,现下可否稳定?”
周尚回了句“稳定得很”,便将话题引回道:“贤侄还知袁术在此,不错,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美人呢!”
“堂伯说笑了。”周瑜低头道。
“哼!”
周尚扔下书本,怒道:“我说笑!若不是珏儿去寻你,你现下,恐怕还回不来吧!”
“堂伯教训的是,侄儿认错。”
周尚见贤侄已经认错,便放缓语速,语重心长道:“你父母殁了,你又年幼,按照惯例,我本该替你打理家事,直至你弱冠为止。这些日子里,我为何放任你不管?还不是因为你懂得克己,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可是,你如今这是在作甚?袁术乃一方诸侯,手握十余万重兵,他此番前来,就是抱着‘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灭’的想法,来探看我们周家。你抛下他不管,便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于不顾,将周家的存亡安于天命,而你这样做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私会女子。你糊涂,你糊涂啊!”
“侄儿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周瑜道,“堂伯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窸……”
周尚深吸了一口气,道:“既已认错,就应悔改。此事的起因,皆怪皖县乔家,你要是答应不再搭理乔家,堂伯就原谅你。”
周瑜不想辜负上天给予的缘分,又不想以欺骗的手段获取片刻的安宁,遂道:“我不能答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尚气得直咬后槽牙。
“这次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日后我会注意。现下袁术当前,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祸起萧墙。”
周尚呢喃了句“险些误了大事”,即与周瑜商量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你可愿效命袁术?打算如何回复于他哪?”
“袁术昏聩无能,侄儿自然不会效命于他。”周瑜道,“至于如何回复于他,还望堂伯指点一二。”
“唉。”
周尚仰天踟躇了片刻,给出十六个字曰:“给予利益,许以诺言,以退为进,丁忧为托。”
“妙哉!”周瑜道。
翌日午间,周尚就以周家家长的身份设宴款待袁术,除了周瑜作陪外,共同与宴的还有:周珏、杨弘、孙策。
宴会伊始,杨弘就反客为主,道:“周公子,我主初到贵府,你当夜就不知所踪,直到此刻方才现身,看你的态度,是不想与我主为友吗?”
“周公子,你该不是有意轻慢袁某吧!”袁术附和道。
“在下绝不敢起这般念头。”周瑜辩解道,“将军乃一方诸侯,身份尊荣无比,在下只是一介纨绔,凭借着家族资本,才得以与将军对话,若要招待将军,在下就不够资格了。况,在下年幼,与将军可论及叔侄,由我招待将军,岂不是乱了辈分,怠慢了将军。故,在下特意请得家中长辈主事,以示对将军的无上敬意。”
“呵呵呵……”
这番谀媚之辞,哄得袁术不禁笑道:“周贤侄言重了。”
“既如此,你留在家中即可,又怎么会不知所踪呢?”
袁术虽然将此事一笑带过,可杨弘却不依不饶。
“这……”
周瑜嗫嚅着。
周尚见状,假意骂了他一句“你这孩子,色令智昏”,遂与袁术辩道:“袁将军见笑,他消失的两日,原是私会女子。”
常言道:“温柔乡即英雄冢”,袁术本就只欣赏周瑜音律上的飘然,并不看好他军政上的才能,听到周尚的这番话,袁术更加肯定了自己当初的看法。他悄悄瞥了一眼杨弘,道:“不想周公子竟有这番韵事。”
相较而言,杨弘此刻的感受,则要复杂许多:一方面,在他的认知里,被情爱驱使之人,必定难成大器;可他的深层意识里,却仍然觉得周瑜不是沉迷美色之人。他问道:“三日前的事,公子可有考虑清楚?”
“已然明了。”周瑜道,“袁将军乃人中龙凤,能为袁将军鞍前马后,实乃周瑜之幸。可惜瑜现在丁忧期间,若跟随袁将军,恐有违定制。”
“动荡之年,一切从简,丁忧之事,能免则免。”杨弘道,“况且,丁忧期间寻觅佳人,同样是有违礼制之事。公子违了一条,又何惧再违一条?”
对这个问题,周瑜似乎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道:“丁忧期间,人难免犯煞,瑜是怕冲撞了袁将军的福运。”
杨弘指了指孙策,道:“孙小将军也在丁忧期间,怎不见他冲撞主公福运?”
“伯符一家,乃是孙子之后,圣人子孙,自有神灵护佑。”
还不等杨弘继续发难,周瑜就给袁术作揖道:“两年之后,丁忧期满,在下愿为将军鞍前马后。”
“这……”
就在袁术犹豫不觉之时,周瑜忽然“啪啪”拍了两下手,道:“呈上来。”遂见一奴仆,提着个狭长的木盒,走到了袁术的席位旁,将木盒放置于食案上。当木盒缓缓打开的那一刻,袁术不禁被盒中之物深深吸引,他摸着盒中之物,道:“这是送给我的?”
“这是在下示诚的一番心意。”周瑜道。
众人探头望去,才发现盒中之物,乃是一张与众不同的琴。这张琴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它的外观。古书记载,“伏羲之琴一弦,虞舜改为五弦,文王武王改为七弦,武王后,弦数定矣。”这张琴的弦数,乃是定制后七弦,倒是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它的特异之处,在于琴身的尾端,有着一片被火烧灼的痕迹。这张琴,便是名震当世的焦尾琴,它的制作者,乃是蔡文姬之父——蔡邕。
据传:有一日,蔡邕路径吴县,见一挑夫正点火烧水。从木料散发的气味中,蔡邕分辨出了上等梧桐的香味。他不想暴殄天物,便冲上前去,抽出了桐木,扑灭了烈火。火势虽灭,但这块桐木的尾端,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焦黑之迹。他舍不得这块上等的桐木,遂道:“这块木,在下很是喜欢,先生开个价吧。”挑夫为人朴实,便将桐木送与了蔡邕。蔡邕谢过挑夫,便回到家中,根据桐木的形状、大小,精心将其制作成琴。上等的桐木,独特的技艺——桐木成琴后,果然声音不凡。因琴尾尚有烧灼痕迹,此琴便被蔡邕命名为“焦尾琴”。
周家与蔡家素有往来。在蔡邕失意时,周家曾经帮助过他。他感念情谊,又不想明珠暗投,便将这张焦尾琴,赠予了精于音律的周瑜。
“周公子真是客道。这般贵重之物,袁某万万不能无功受禄。”
“将军不收,便是两年之后,不想用我周瑜喽。”
“这……”
“将军若是过意不去,我称将军一声叔父,将军认下我这个侄儿,这张琴,就当是侄儿孝敬叔叔的。”
至此,杨弘不禁“咳咳”两声,示意袁术不可妄动。可袁术却道:“既如此,袁某收下。”
话音刚落,周瑜就起身跪拜,道:“侄儿周瑜,拜见叔父。”
“贤侄快起,不必多礼,我认下你这个侄儿就是了。”
说着,袁术就收起了焦尾琴。
“恭贺将军喜得贤侄。”
相较于众人的贺词,杨弘则独自唉声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