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夫人苦笑一声:“这原本也没什么稀奇,薛家男人从我夫君的爷爷那一辈起开始打仗,战死病死的很多。”
周宜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听赵国夫人说。
赵国夫人悲声道:“可是到了后来,先皇出现,先皇他如同天神下凡,战无不胜,很快就和你的父亲平定了天下大部分的乱局,天下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平定了大半。这期间薛家的子弟损失并不严重,那个诅咒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是不真实,战乱之时男子多早死,也不是只有我们薛家。”
她看了一眼周宜:“可是,为什么天下太平的时候,薛家的男人还是这么早死?”
周宜讷讷道:“是中了毒?”
刚刚崔明冲才走,是不是崔明冲那个小子,早就查到了,宫中人找少年愁,找的那个人是当今的陛下,所以不愿意多说?
赵国夫人姓崔,她大概也和崔家有点联系吧,这件事情,崔家到底先查了出来。
“当年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体一向很好,他五岁那年见了陛下,喝了一碗粥,就病了一场。”
周宜没敢说话。
赵国夫人看着周宜笑了笑:“你也想不到是不是,宫里的东西怎么会有毒呢,可是不仅是我的孩子,每一个早早夭折的孩子,每一个缠绵病榻的年轻人,不是喝了陛下的酒,就是吃了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陛下下的毒。”周宜皱眉道。
赵国夫人苦笑:“是啊,可以这么说啊,可是我的子灵喝的粥是陛下赐的。”
她看着周宜:“你知道薛家有多少的人是这么死的吗,我的儿子,还有四皇叔,当年天下刚要太平的时候,薛靖拟定要封他为楚王的圣旨都发了出去了,结果舍不得封地,他突然又毒发,暴毙身亡。”
“郡主,你想一想,这么多年来,薛家的子孙,除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薛子佩,只要不是他薛靖一脉的,哪一个是全须全尾的?”赵国夫人道。
周宜低低的道:“薛恒小王爷他不是好好的吗。”
还有薛皓也是好好的。
她话音一落,赵国夫人就长叹一声:“郡主,你真是傻,先皇是那样一个英武果决的人,可是薛恒小王爷,为什么会这样的安静淡泊?为什么他的武艺这么差,他的弓马骑射连一般的王孙公子都算不上,他的血统难道比宣和王差?为什么他打不过宣和王?”
周宜面色凝重起来。
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帝竟然给小小的薛子灵赐毒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丧心病狂的杀死自己的族人?能给薛子灵赐毒药,那就能给别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少年愁的毒,并不是那么好弄的。
赵国夫人看她不大相信的样子,努力的劝说道:“郡主,如果不相信,请开取三皇叔,死皇叔,还有先皇的棺椁,我要验尸。”
周宜这才回过神,她犹豫的道:“夫人,其实,我并不是不相信这些人中毒,因为我的哥哥周苍舒,也是中了少年愁,不瞒您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但是,我不相信是必须做的。”
根本没有必要啊。
他图什么?
赵国夫人张了张口:“郡主,圣旨就是他下的,毒酒也是他赐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不瞒您说,殷将军死的蹊跷,我这么多年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有年轻人去世我就害怕,我去了看看殷将军的遗体,她的手臂上,有一点朱砂。”
“所有中了少年愁的人,手腕上,都会有一个红点。”赵国夫人道,“陛下赐给过殷如墨将军无数次酒,指不定毒酒就是下在了那一次里,少年愁喝得少能慢慢破坏身体,喝的多了,半年不到就迅速病死了。”
周宜身体颤了颤,那坛子的毒酒,原本是赐给父亲的。
兄长的手腕上,有一颗红点。
“不……不会的。”周宜颤抖着道。
如果说杀父亲是猜忌,那杀那些无关的人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睛瞥见了门口躲躲藏藏的小厮。
冷着脸道:“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话进来说。”
那小厮看着屋子里紧张的气氛,还有一个悲伤过度的赵国夫人,战战兢兢道:“郡……郡主,宣和传来消息,薛恒小王爷,没了。”
薛恒是周宜一直当做亲人的一个存在,他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亲如兄弟,他们都是兄弟缘薄的命,在这个家里兄弟动辄排到好几十的世界里。
他们是彼此怀恋的存在。
薛恒和周苍舒,是周宜觉得最温暖的存在。
这世界上,有一天朋友会绝交,恋人会分离,就是夫妇,也有和离和休妻的。
只有亲人会永远不分开。
可是薛恒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周宜颤抖着问。
那报信的小厮磕磕碰碰的道:“那边传来的消息,薛恒小王爷许久前就得了重病,后来,后来到了冬天就渐渐困倦,然后就没了。”
周宜渐渐哭了。
她哭的时候,薛皓也在哭。薛子佩亲自将消息传给了薛皓。
薛皓此时正躲在薛子青的府邸混日子,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在审那个油盐不进的苏幕遮。苏幕遮自从被从万花楼里抓到之后,怎么都不肯说出万花楼散落在外的人的名单。
他费了好几天的时间,都没能让苏幕遮开口。
然后他就收到了薛恒的死讯。
“他说了什么?”薛皓问。
薛子佩摇头。
薛恒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一生,因为薛皓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原本,他是什么呢。
英勇不凡的先皇留在人间的唯一的一个儿子,他相貌英俊,性情温和,招人尊敬。他并不恋慕权势,也不需要权势。
他的父亲没有将皇位传给他,而是传位给弟弟。
他的父亲有一个贤德的美名。
他游山玩水,淡泊名利,一如他光芒万丈的父亲,他因为无私而受人尊敬,因为正直而觉得快乐。他虽然没有在父亲的陪伴下长大,但是他走遍天下,到处都赞颂他父亲的美名。
他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说: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是个大英雄。
然而这都是假的。
他的一生,就是个笑话。
他的父亲没有传位给他,并不是因为仁厚,而是因为,想要把皇位传给私生的儿子。
“殿下,逝者已矣,不要徒劳的伤心了。”薛子佩劝他。
薛皓摇头:“全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出生多好。”
薛子佩的心跟着颤抖了一下。
一个人,要有多么的痛苦,才会觉得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薛皓的确是一生愧对薛恒。
如果没有他,薛恒或许会身体差一点,但是不会这么痛苦,不会毒发的这么快,不会这么年轻就死去。
薛皓在漫漫长夜里将头蒙在被子里,不敢伸出来。
第三天,他觉得自己会活不下去的时候。
他起身看见了周宜。
周宜正在院前的鱼池子边喂鱼。紫林和张青陪着她,三个女孩都在。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京城吗,我听说……”薛皓轻轻问,他怕触碰了自己的梦。
周宜轻声道:“我想着你一定很伤心,所以,我就过来了。”
她的头抵着,软软的,看起来瘦弱而温柔。她并没有看薛皓,大概是怕不好意思,所以就把头抵着。
薛皓轻柔而缓慢的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手抚上了她的背。
“你现在是被父皇下令禁足的,他在你家的周围布置了很多的人,你怎么走出来的?”薛皓问。
周宜道:“我趁着夜色,让张青带着我出来的,看守的人根本想不到我会走,毕竟,我一向是很胆小听话的。”
薛皓把她拥的更紧:“咱们不回京城了,不回去了,我明天就回宣和,我们明天就走。”
周宜推了推他:“不,明天我要审那个苏幕遮。万花楼的楼主,一定知道少年愁出自哪里,一定知道少年愁卖给了谁。”
薛皓听到少年愁,抖了一下,周宜已经派人将薛靖下毒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现在每听到这个词,就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你不必难受了,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周宜苦笑,“你从来就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从来都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我已经问过了当年追随先皇的人,他的手臂上,也有朱砂痣。”
薛皓瞳孔猛地放大,他整个人几乎是扑到了周宜身上,站立不稳。
“你说什么?”
周宜淡淡道:“他不仅不是你的父亲,他还是你的杀父仇人。”
薛皓软软的晕了过去。
薛子佩就在远处看着,也不说话,等到下人把薛皓抚进去休息,他才走过来对周宜道:“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你不知道他和陛下的感情最好。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受尽万千宠爱。”
周宜冷笑:“假的,永远是假的。永远都真不了。我亲爱的皇帝舅舅,忍耐的本事真是千古少有,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薛皓的身份,他只是不想撕破脸罢了。”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大炎朝的江山有赖我父亲打理,他不敢让薛皓的身份暴露,因为薛家的太子必须有周家的血统,这样才能骗的我父亲为薛家卖命。现在他的儿子大了,他自己的亲信成了气候,就要把我们一脚踢开了。”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咬着牙说:“你知道我哥哥死的时候我有多痛吗,我恨他入骨,却念着他多年来对我的疼爱,一面伤心一面替他找借口说他只是有点偏心自己的儿子。”
薛子佩道:“我同你一样的。”
周宜将手里的鱼食一把丢进了鱼池了,没有去看一拥而上的小鱼儿。
“我连薛恒哥哥都没了,我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还管什么君臣父子,他让我禁足我就乖乖不出来?滚他的,我就跑了,我看你他能把我怎么办。”
苏幕遮的脸上面具已经摘下了,他原来长相很普通,但是并没有什么瑕疵。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好的要拿个面具遮住脸。
“你告诉我,少年愁,是不是出自你的手?”周宜开门见山的说。
苏幕遮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淡淡道“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哎……”
这一声长叹,叫一旁站着的薛子佩都发了愁,这么多天,薛子青,薛皓都审过苏幕遮,但是苏幕遮这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没人撼动他。
他就这样了,反正不说。
“这个人油盐不进,我哥已经审了好几天了。没用。”薛子佩道。
周宜撇了他一眼:“你没有办法,不代表我没有办法。”
她凑近了苏幕遮,缓缓道:“我知道你能扛的过酷刑,也不怕死,但是这世界上,吧死还要可怕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苏幕遮抬起眼睛看着周宜:“姑娘,你还是回去吧,你这样的小姑娘,就应该待在家里,绣绣花,去嫁人,你来逼问我,你狠的下心?”
周宜抿唇笑了笑:“我当然狠的下心了。”
她拔出了自己袖子里的匕首,这是父亲送给自己的横尘。
轻轻的,她在苏幕遮的手臂上扎了进去。
缓缓的向下用力。
她一边用力,一边说:“你是不是听了很多关于我的传闻,说我周宜是个弱鸡说我如何如何的傻,是不是,我就告诉你,你今天,是不得不说的。”
她轻轻将匕首罢了出来。
苏幕遮疼的抽了抽气,笑道:“小姑娘,你也就只有这点小招数吗。你的手段比起薛子青,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周宜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眼中仿佛有流光缠绕,她轻轻笑了笑,缓缓说道:“你以为我就这么点本事,你错了,苏幕遮,我方才,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绝对是一个很狠心的人。”
她凑进了苏幕遮,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当年是怎么对崔蛟的?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看看,这里了,缺不缺王老爷那样的人。”
她的笑容变得无比的耀眼和冷漠,她说:“对了,那个王老爷好像也关在这里,我想杀了来着,薛皓说一定要到崔蛟的墓前再杀,我就把你送给他和他的狱中好友一起吧。”
苏幕遮手脚都被绑着,他看着周宜,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周宜也不说话,她就这么看着他,并不再说什么要挟的话,她的手上握着小匕首,匕首上一点一点,滴落着血。
她没有擦去。
良久,苏幕遮轻轻“呵”了一声。
“真是想不到啊。”他说,“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竟然会用匕首去扎人,会说出来这么可怕的话。”
周宜的眼睛凉凉的扫过了他的身体,眼中的光芒变得死寂。
“那只能说,你从来就看错我了。”
苏幕遮的干燥的嘴唇里慢慢吐出来几个字:“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要来问我做什么呢,16年前,你的哥哥七岁那年,你的父亲将他从舒城接到京城的那一年,也是我第一年接手万花楼的毒药,宫中一个贵人找到了我,要用万金来买一滴少年愁,你知道,少年愁,一滴兑入酒水中,可以杀死十几个人。”
周宜厉声道:“是谁!那个买少年愁的人是谁!”
苏幕遮咳嗽了一声:“是谁?宫中动辄拿出一万金的,能是谁?当年来万花楼同我们谈条件的,是一个叫银钗的女人,她是谁的人,你比我清楚。”
周宜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她缓缓走出了牢房,薛子佩正在门口等着他。
“银钗是谁?”薛子佩疑惑道。
周宜白了他一眼:“听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
薛子佩叹道:“不听墙角,我哪里能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来找苏幕遮,竟然连薛皓都不告诉!”
周宜淡淡道:“他的哥哥已经死了,我怎么能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他把那个人当做了自己的父亲,整整23年。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薛子佩认真听着没说什么。
周宜继续道:“那个银钗是陛下的乳母,李太后是个又蠢又没脑子的女人,根本没什么心思照顾孩子,陛下和他感情很深。五年前,她就已经去世了,她没有后人,陛下把她封了个君。”
薛子佩伸出手拍拍周宜:“好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你,不过,有句话,你要记住,我薛子佩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说好辅佐你们,我就永远辅佐你,真命天子也好,乱臣贼子也罢,我今生今世,只做你的丞相,我的千秋功名,永远会同你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