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周宜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这几天她过的太灰暗了。
如今只等崔家人进京,将血书交给崔家人就好。
闷着头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紫林兴高采烈的来报告崔公子来了。
崔公子名崔蛟,字云深,今年27岁。
所谓公子乃是公侯之子的意思,并不是每一个年轻男子都能叫做公子的。崔蛟没有爵位,他的父亲也没有爵位,他是个白身。
但是全天下人,都尊称他一声崔公子。
因为崔蛟公子富甲天下,别说在大炎王朝,就是在化外蛮夷那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他要做公侯,那便是轻而易举。
可是崔蛟并不热衷这些,权势钱财到手了之后,他并不热衷虚名。
周宜认真的打量着这位访客,崔蛟长得很好,不像薛皓那样漂亮的不像话,也不像薛子佩那样秀丽过了头,更不像周苍舒那样宛如谪仙的清雅。
他丰神俊朗,眉眼似笑非笑,带着微微的和气,往那里一站,长身玉立,通身都带着逼人的气质,叫人移动不开眼,他的眼睛非常的明亮,他盯着人,总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好在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欺凌人的人,他看人的眼神大多时候很和气温暖。
崔蛟此时也在打量周宜。
周宜这个人不喜欢惹事情,她生来万众瞩目,没有必要在人前做什么不大正常举动活着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隐人注目。她从来被教导要宽厚大方。
所以周宜就有个特质,往人堆里一丢,人家压根就不会觉得她特殊。
但是她有一点特殊,她长得非常漂亮。
乍一看有点像个绣花枕头!
崔蛟看着周宜,不由得展颜一笑。
不为什么,他心情好,看到美丽的女孩子心情好。
这女孩没什么特别的,就长得好看。
“人人都说郡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崔某今日一见,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啊,郡主果然美丽无双。”崔蛟客气的说道。
他的话一半是礼貌,一半是真心。
这夸奖很合理,也很礼貌,周宜对这人印象不错,于是就迎上去几步,彼此见了礼,才将人让进了父亲平时会客的客厅。
崔蛟穿一身深蓝色锦衣,头上带着白玉冠,全身上下的配饰皆是价值连城,他的家仆也都是规规矩矩的,穿戴也很讲究,模样也都很清秀。
这位崔公子,还真是讲究的很。
本来周宜知道崔家有人会来京城处理这件事情,但是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崔家如今的宗主崔蛟。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招待他了,传闻崔蛟公子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周宜看着侍女奉上的茶,有点担忧,这主人待客,若是客人喝不下茶,那就有点遭了。
崔蛟端起茶,放在鼻下闻了闻,含着笑喝了一口。
淡笑着问:“这是什么茶?”
周宜道:“不及崔公子家的茶精贵,是谷雨茶。”
所谓谷雨茶,乃是产自南方的一种茶,在谷雨那日采下来,据说味道特别。市价二两银子一斤,算得上是金贵的茶了,周宜和周苍舒对这种东西都不怎么上心,今年采买的谷雨还未开封,她并不知道好不好喝。
但是崔蛟一定是觉得不好喝的了,据说崔家公子喝的茶都是好几百两银子一斤的雨前龙井。
好在崔蛟并没有嫌弃,他喝了茶。
“我来是要见一见族姐的血书的。”崔蛟微笑着道。
崔家当年将女儿嫁给没落的遗家,算是下嫁,遗家做出这种事情来,崔家不要个说法是说不过去的。
周宜摸不准这崔蛟的想法,不知道崔家是想要息事宁人还是想要闹大,便沉吟了会儿。
崔蛟笑了笑:“郡主信不过崔某?”
周宜讪笑。
崔蛟道:“我崔家同遗家结的是姻亲,婚礼者,合两性之好,两家血脉连在一起,遗真匹夫,敢拿贱妾之子充作我的外甥,也须得经过我的同意。”
他明亮的眼睛带笑的望着周宜,说道:“郡主同遗家的仇,崔某知道,若遗家真敢欺瞒,崔家不会饶了他,郡主也可报了仇。”
话说到这里,周宜再犹豫就不好说了,她便自袖里取出了血书让侍女传给崔蛟。
崔蛟看了血书之后,转手就将那静雅的一方绵帛给了身后的小童:“拿去烧了。”
周宜:“”
她震惊过了头,都不知道说话了。
崔蛟玩味的一笑:“族姐出阁时我尚年幼,不过家中也有她留下的字样,此物确是她的亲笔血书。”
“你为何要烧了?”周宜不解。
崔蛟道:“你要本公子拿着这一个妇人的血书去想皇帝状告他的驸马?”
周宜:“这……”
难道不是这样吗,崔家人拿着血书去,只要血书真实,大理寺就能重判牢里的遗家父子,那遗方宣就死罪难逃。
“若是遗家不承认这一方血书呢?”崔蛟好笑的看着周宜,明亮多情的眼睛眨了眨。
周宜一愣,仿佛明白了。
血书其实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只是崔夫人当初临死之前写的,交给心腹仆从让传出去等待机会叫人给申冤的。
若真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那奶妈早就交给崔家了,一方面她不敢叫人发现,又是女眷不好出遗家的门,另一方面,一封血书其实也没多大的作用。
“这样的血书,找个会识字的,一天就能写个几十封。”崔蛟道,“只要陛下不承认,遗家不承认,他们只要说这血书是假的,你又能奈他们几何?”
周宜心里只有个哭笑不得,为了这血书,陛下亲自来强取,薛皓割手造假。
到头来这东西压根没什么用!
“崔公子打算怎么……”周宜皱眉问道。
崔蛟傲然道:“要什么证据,我只消进宫一趟,告诉陛下,江南一带米价不稳定。再告诉他,崔家很讨厌遗家父子。”
周宜心里头有点不舒服,人富甲天下到了这种地步,可以左右朝廷的法度,不怪她不舒服,可是这是最好的办法。
陛下疼惜公主,要崔家吃这哑巴亏,认下遗方宣这个外甥,不顾法度,逼周宜交出血书。
崔家就更不顾法度直接哄抬物价!
这世道啊,刚刚才从战乱中解脱,又落进了昏君的手里。
周宜也没有办法,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这一生叹息落进了崔蛟的眼里,他愣了愣,这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子,为何为有这样担忧的神色?
天哪,活在文案里这么久的情敌终于上线了,加油女主。
崔蛟进宫之时夏蝉吵得很厉害。久在宫闱的宫女们忍者酷暑,在回廊里三三两两簇拥着偷看这传说中的崔公子。
崔公子不像京城的公子那样拘束,通身带着潇洒肆意的气度,他往那里一站,人人都要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薛可卿在高楼上往下看,眼中的颜色很冷,这个人是来要她夫君的命的。
薛靖不喜欢崔蛟,崔蛟在刚刚稳定的大炎朝举足轻重,他一般不会惹事情,周嘉出去打仗,大半的粮草还是向他家要的,可是他一旦惹事情,皇家也只能让着他。
“遗家传出如此事体,朕也痛心,只是证据不足,大理寺也查了,崔卿的心情朕理解,只是大理寺也无法判决,若真是误会,崔卿也不想因此而错杀了亲人吧。”薛靖淡淡的说。
崔蛟欠身施了一礼,面上和气文雅,只是无端的让薛靖有些讨厌。
不过崔蛟这个人是不会在意皇帝逃不讨厌的,他道:“陛下,都说外甥像舅,这个遗方宣哪有半点我崔家外甥的样子,别人不知道,崔蛟总不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外甥吧?”
别人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崔蛟的意思。
崔蛟看着犹豫的薛靖,心里头冷笑起来,面上淡淡道:“陛下,春荒刚刚过去,江南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恢复过来,崔蛟也很想为国效力的,只是这家事理不好,崔蛟也不好……”
“既然崔卿如此肯定,那就是遗家的不是了,遗真胆大包头,朕自会降旨斩首,而镇国公一爵自然由小公子承袭。”薛靖不情不愿的说。
崔蛟这才满意的笑了笑:“那遗驸马呢?”
“驸马本应处死,只是他是公主的丈夫,按律降罪一等,消去所有职务,流放千里。”薛靖妥协道。
崔蛟知道他不会杀爱女的丈夫,见好就收。
呵呵笑着出了宣室大门。
薛靖在他身后狠狠砸了满书案的奏折,又暴怒的一脚踢翻了香炉。
“父皇,您别生气了。”薛可卿自帘子后面失魂落魄的走出来,脸上挂着泪痕,俯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薛靖心疼的去扶起她:“这些事情,你做什么,这都是下人做的。”
薛可卿木然的摇摇头,起身。
薛靖心如刀绞:“朕总有一日必灭了崔家。”
薛可卿道:“父皇君临天下,这些宵小之辈一定会臣服您的脚下的。”
她仿佛丢了魂一样的离开了宣室。
几天后,周宜就收到消息,遗家换了主人,镇国公和夫人都被斩首,而驸马遗方宣被流放了。
“这小公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起遗家。”周苍舒叹道。
周宜冷笑:“小公子有什么用,遗家要么落入崔家手上,要么就落入长乐公主手里,不过这遗家也没有什么东西,田产不多,子弟也都是不成器的,崔蛟应该不会放在眼里。”
“驸马被流放千里,要三年之后才能返京,皇后和公主这回着急了。”紫林高兴的道,当初他们污蔑小姐,害的黄将军被杀,周家血雨腥风,这回总算是来了报应了。
周宜笑道:“我不会让他回来了。”
“什么?”周苍舒惊讶的看着周宜。
周一冷冷一笑:“杀人偿命,他杀了公义伯伯,由此得了陛下的信任,获得了六品御前校尉的官职,流放千里怎么偿还得了?”
“可是流放的犯人都有专门的人押送,你怎么做到?”周苍舒不太放心地道,他是真心不想周宜去做暗杀的事儿。
周宜冷酷的道:“京城里杀驸马不好杀,但是让他出了京城,流放一千里,我周家的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认真道:“他们一起往北疆的共有三百人,一百人犯,两百官差,咱们只要派精兵二十,沿途跟着,等到他们休息分开的时候,杀一个人完全可以。”
周宜好笑的看着周苍舒有些黑的脸:“苍舒哥哥,你不高兴?”
周苍舒道:“我怎么能高兴!”
周宜笑道:“我高兴,苍舒哥哥,我已经不再指望陛下那里讨回公道,你看着这世道,君不君臣不臣。我受了委屈,有了仇怨,不自己去报仇,难道还要去指望别人?”
周苍舒愣住了。
所谓律法,所谓安宁,是他毕生所求,可是如今,她的妹妹要靠武力去讨回公道!
父亲和叔父征战一生得来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天下?
周家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建立起一个靠感情和权势维系的帝国吗?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然而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妹妹是那个软弱点的女孩子,虽心里很清楚,那样是不对的。
几天后,带着人追到了押送往北疆的队伍。
然而躲在暗处,见到的事情却叫她吓呆了。
薛可卿亲自带着一白黑衣护卫,就连她自己都穿着黑色衣服。官差和逃犯被这突如其来了的人马吓呆了。纷纷四散逃走。
公主的人抓住了遗方宣。
“驸马,你别跑了。”薛可卿冷冷道。
遗方宣颇为英俊的脸一片惨白:“殿下!”他哀叫了一声。
薛可卿自袖子里摸出来一颗药丸了他嘴里。他想吐出来,可是手脚都被黑衣人按着,他只能任由着薛可卿将水猛灌进他口中。
“咳咳咳,一如夫妻百日恩,公主你就这么绝情?”遗方宣痛苦的说。
薛可卿冷冷笑了:“什么夫妻,什么恩情,你这下贱的东西也敢来攀附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如此大辱!”
她说着还不解气,突然狠厉的拔出一旁一个侍卫的佩剑,狠狠了遗方宣的胸膛:“就让你被流匪杀了吧。你死了,父皇会更疼惜我一点,会对我更好一点,贱人。”
她抬起脚一脚踹倒了遗方宣的尸体毫,不在意的将剑丢在一边。
转身上了马。
一个守寡的小公主,远远比一个有了流放千里的丈夫的公主值钱,更惹人怜惜。
躲在山坡后面的目瞪口呆,他们是来杀人的来着,哪里知道遗方宣自己已经被人杀了!
周宜对遗方宣是恨之入骨,她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可是最终这个人竟然还不是死在她手上,打死她也想不到长乐公主竟然会谋杀了自己的丈夫。
“遗方宣死就死了,管他是怎么死的,眼下有个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做。”薛皓一脸笑容的抱着宝剑站在院子里。
周宜挑眉看他。
他笑道:“我约了崔蛟今日在京郊射箭。”
“这很重要?”周宜不解。
薛皓笑了:“崔蛟心高气傲,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赢了他更重要的?”
他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崔蛟,当年他14岁,带着着手下侍从离开望云山游历天下,路过了崔家的大本营咸都城。
那一年饥荒,朝廷的钱粮一时间到不了咸都城,他这微服的太子待着几个从人亲自去见了崔蛟,彼时20岁的崔蛟风华正茂,颇为自矜,两人就狠狠斗了一回。
那一回两人从诗词歌赋斗到了国政,从投壶射覆斗到了围棋,最终只有一个平手。
“我那一回没有赢他,但是他答应了捐出崔家的钱财。”薛皓苦笑道:“那个时候我比他小七岁,二十一岁对十四岁,他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周宜扶额:“如今你20岁,他27岁,两人都正值盛年,所以你觉得争斗的时机到了?”
薛皓得意的笑了,点点头:“骄傲如他,绝对不会将我在京城的事情泄露出去,若是今赢了,从此,崔家将会老老实实的。”
周宜白了他一眼:“射箭有什么好比的,你们两个都不是武将。”
薛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去了就知道了。”
周宜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想了想,既然薛皓认定了这次比赛很重要,那就去看看吧,就当是散散心。
地点是周家在京郊的马场,为了防止薛皓逗留京城的事情走漏风声,周家马场叫人围得严严实实的,对外只说是崔家的大公子在此试炼周家的马。
周宜在树荫下搭了个棚子,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