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瓷器知道点什么?”乔达诺问。
这问题大出古铜所料,他不解地摇摇头。“你是说骨灰瓷器之类的?”古铜镇定地脱下鞋袜。
“那是瓷器的一种。之所以叫它骨灰瓷器,是因为它是用骨头磨成粉做的。”
古铜更镇定了。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下了长裤。
“所有的衣服。”乔达诺命令道。
一个警卫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走进来。
“拿给他。”乔达诺用雪茄示意。“把他的衣服拿到车上去。”
男人照着做了。古铜穿上浴袍。袍子长及他的膝盖,宽大的袖子刚过胳膊时。系上带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学习搏斗术时穿的练功服。
乔达诺拿起一只做成苍鹭形状的花瓶。那鸟的脖子直挺着,钩形的嘴张开着。“瞧,光似乎能穿透它。我用手指叩它时你听着,有回声的,像水晶一样。”
“很有意思。”古铜的口气中缺乏热情。
“比你知道的要有意思得多。这些花瓶是我的胜利纪念品,”乔达诺说,“它们在警告我的敌人——”他的面颊开始发红。“——别骗我。骨灰瓷器。磨成粉的骨头。”乔达诺把鸟状花瓶拿到古铜面前。“跟马国良打个招呼吧。他想骗我,于是我让人用酸烧掉他的肉,把他的骨头磨碎,做成了这个。我把他放进我的纪念品柜子里。跟其他想要骗我的人一样。”乔达诺把花瓶朝房间里巨大的壁炉扔过去,瓷器摔成了碎片。
“现在曾经的老马只不过是堆垃圾!”乔达诺说,“而且如果你也试着骗我的话,下场将会跟他一样。所以你回答下面这个问题时要当心点。关于那个女人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尖利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乔达诺和他儿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光。
乔达诺拿起电话。“跟我讲吧。”他皱起眉。“你到底说谁——”他盯着古铜。“谁?是什么让你认为他在……”
“是找我的,”古铜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看看我是不是还好。”他从乔达诺手中拿过话筒,对着话筒说“这么说你找对地方了,很好。”
“差点没找到,”蓝警官冷静的声音在另一头说,“我没敢跟得太近,怕被你那司机看见出租车的前灯,这可真够难的。”
“你在哪儿?”
“邮局外面——去大路得经过这儿。”
“5分钟后再打来。”古铜把话筒放回叉簧上,朝乔达诺转过身去。“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你以为当我觉得你妨碍我的时候,电话上的某个人就能救得了你这个傻瓜吗?”
“不。”古铜耸耸肩。“但在我死之前,我知道我的朋友会跟我其他的朋友联系,然后你很快就会跟我同路,那会让我死而无憾的。”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打在落地窗上的雨也好像突然沉默了。
“没人敢威胁我父亲。”小乔说。
“那个老马,叫马什么来着?听起来无疑是你父亲在威胁我。”古铜说,“我诚心诚意地来这儿讨论一个双边问题,却并未受到尊重,而是被迫……”
“双边问题?”乔达诺问。
“安若曦”德克尔停了停,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取决于他接下来说的话。“我想替你去杀她。”
乔达诺目瞪口呆。
他的儿子走上前来。“为了她做的事,我们有很多人都想杀了她。”
古铜仍然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不敢暴露出涌上他心头的欣慰之情。小乔用的是现在时。龚玉还活着。
“你想让我相信,你睡过她之后还想杀了她?”
“她对我说了谎。她利用了我。”
“这真糟透了。”
“是对她而言。我要找到她。我要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我们就应该告诉你她在哪儿?”小乔说。
“还有赖恩在哪儿。他也利用我。他冒犯我。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好吧,你也可以把他算作你的敌人,”小乔接着说,“我们有很多人在找他们俩。”
“在找——我还以为他是为你们工作的。”
“过去我们也这么想。他昨天就该来汇报了,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又回去为执行署工作了吗?要是她明天在法庭上出现……”
“嗨!”乔达诺说,“我还得告诉你多少次才能让你闭嘴?”
“对我而言,你们没什么秘密。”古铜说,“我知道她明天的作证对你们很不利。如果我能发现她在哪儿,我会为你们解决问题的。她会让我接近她,这样……”
电话铃又响了。
这回乔达诺和他儿子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古铜的身上。
“又是你朋友,”乔达诺说,“让他别打扰我们。”
古铜拿起话筒。
“我要和乔老板讲话。”一个傲慢的南京口音说道。
赖恩。
时间似乎静止了。
古铜的脉搏急剧地跳动起来。他急切地压低了嗓门,唯恐赖恩听出自己的声音来。“那女人还活着吗?”
“你说得对极了。而且除非午夜时我拿到100万法币,她还会活下去。要是你们不出这笔钱,她明天就会出现在法庭上。”
“你在哪儿?”
“你是谁?如果10秒钟后我还没听到乔老板的声音,我就挂上了。”
“不!你等着。别做任何事。他来了。”
古铜把电话递给乔达诺,乔达诺的眉毛扬了起来,神色中显出疑问。“是赖恩。”
“什么?”乔达诺一把抓过话筒。“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昨天就该给我打电话的。你到哪……?等一等。别马上回答。你的话机安吗?用我给你的那个扰频器。打开它。”乔达诺拨动话机旁边一个黑盒子上的开关——大概是和赖恩的扰频器设定了同一代码的扰频器吧。“现在跟我说吧,你这个杂种。”
古铜从桌边走开了。第四个警卫现在也回来了,小乔和他们都被乔达诺往话筒里喊叫时的凶猛表情吸引住了。
“100万?你疯了?我已经付给你20万了……还不够?搭上你的命够不够?我告诉过你我是怎么对付那些给我捣乱的聪明家伙的。这是你遇到过的最好的生意。遵守诺言,干你的事去吧。要向我证明你的确干了。我会忘掉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
古铜沿着与那些警卫平行的方向往左移动了几步,但因为怕引起他们的怀疑,没敢走到他们的身后去。他扫视了一下房间,把注意力集中到壁炉上。
乔达诺听着电话,大吃了一惊。“你这个垃圾瘪三,你居然是认真的。你跟我要100万的高价……我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她的证词会毁了我这一生的。”乔达诺的表情变得更狰狞了。“对,我知道在哪儿。但是午夜太早了。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得……我不是拖延。我没想骗你。我只想解决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把握能在午夜搞到钱……还有一个表示真诚的方法。你刚才打来电话时跟你讲话的那个家伙——他就是作为交易的一部分你要我们在圣菲干掉的那家伙。你的老朋友,古铜”
乔达诺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看着古铜,他的神经绷紧了。
“他是来拜访我们的。给我打了个电话,想来诚心诚意地谈谈。他就站在我面前。想过来看看吗?……不?你不信任我吗?……好吧,我提议,我们替你干掉他。你要证明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我会证明古铜已经死了。你将得到100万,但我没法在午夜时搞到钱给你。”乔达诺皱起眉毛。“不,等等。别挂。”他把话筒摔回叉簧上。“这个浑蛋真让我烦死了。午夜。他说要么午夜拿钱,要么就不做这笔交易。他认为我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就会有更牢靠的办法了。”
“我们到哪儿去见他?”他的儿子气呼呼地说。
“从这儿往北的西湖观景台。”
“哦,在花港哪里?”
乔达诺点点头。“这个杂种就在那附近的什么地方。我们把钱和古铜留在饭店的后面。”
“赖恩也把那个女人留在那儿吗?”
“不。他说得等他拿了钱走掉,并证实我们没跟着他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干。”
“他妈的。”
乔达诺转身面向摆了皮面书的那面墙。他按了按墙的一部分,一个把手露了出来。
“你真的要给他钱?”他的儿子问。
“难道我有别的选择吗?我没时间来猜他要干什么。明天不能让安若曦走进那间法庭。以后我会对付赖恩的,他总不能老这么藏着。但是现在——”乔达诺用力拉了一下把手,巨大的书架从墙面上移开了,后面露出一只保险柜。他迅速拨了一组数字,猛地拉开柜门,抽出一叠叠用橡皮带绑着的钞票,放在桌子上。“那个壁橱里有只公文箱。”
“万一赖恩拿了钱却仍让她作证呢,”他的儿子过去拿公文箱,“或者万一他明天早上再要更多的钱呢?”
“那我就再给他钱!我不能在监狱里过下半辈子!”
“我们可以试着跟踪他,”,“或者趁他来拿钱的时候抓住他。相信我,我会让他告诉我们那女人在哪儿的。”
“但是万一他说出来之前就死掉了呢?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已经70岁了,监狱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电话铃第三次响起来。
“可能又是他。”乔达诺抓过电话。“跟我说吧。”他直皱眉毛。“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肯定把扰频器关掉了。”乔达诺怒气冲冲地关上自己的扰频器,然后对着话筒气冲冲地说“我告诉你……谁,古铜?,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别再打电话来找他。他走了,我的一个手下把他送进城去了……闭上嘴听着。他已经走了。”
乔达诺摔下电话,告诉德古铜“你的保险措施到此为止。你以为你能威胁我吗,嗯?”他转向那些警卫。“带这个靶子到悬崖那儿去干掉他。”
德克尔感到腹部一阵冰冷。
“就在午夜之前,把他扔在观景台那儿的饭店后面。儿子,到时你带着钱到那儿去。”乔达诺说。
“我到那儿?”他的儿子吃惊地说。
“我还能放心地把钱交给谁呢?”
“我以为我们会一块儿带钱去。”
“你是傻瓜吗?明天可能被判有罪的人不是你,要是我被发现跟这件事有牵连……喂,”乔达诺命令那些警卫,“你们还待在这儿干吗?我说了带他出去干掉他。”
古铜感到胸口的压力增强了,他看见其中一个警卫把手伸到西服下面去拔枪。他的身体就像一只被压紧了的弹簧,现在这只弹簧突然被放开了。当乔达诺和赖恩在电话上争论的时候,古铜就计划好了现在要发生的事情。他注意到壁炉旁边的一套工具。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抓起了那把长而细的木镐挥舞起来。木镐砸在那个警卫的咽喉部。他的喉骨发出清晰可闻的破裂声,他的气管因肿胀而阻塞。由于不能呼吸,他挣扎着丢掉手枪,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他往后倒下去,倒在另一个警卫身上,而那个人被古铜用金属镐头在头顶敲了一记,早已倒地而死。第三个警卫想从衣服下面拔枪时,古铜用力把木镐掷出去,镐头居然插进了那个警卫的胸口。接着,古铜扑倒在地,抓住第一个警卫丢掉的手枪,击中了第四个警卫,击中了乔达诺……
剩下的唯一一个目标是乔关西,可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用悬垂着的窗帷作掩护冲向一扇落地窗,撞破窗玻璃,消失在窗帷后面的暴风雨中。古铜开了枪,但没打中他。他只来得及注意到,在那个被击中的警卫躲到一张椅子后面举枪瞄准时,桌子上的公文箱已经不见了。
古铜开枪打死了警卫,击毙了冲进房间里来的前门警卫,接着又打死了紧跟着冲进来的麻脸大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稍停了一下,迅速地轻轻关上灯,向落地窗跑过去。风从破玻璃中灌进来,把窗帷吹得飞向房内。他想起了外面的弧光灯,以及房子周围缺少掩蔽物。他想象着乔关西从乔达诺的保安人员保留在空地上的一棵大树后面向自己瞄准。即使他能够开枪打灭弧光灯,他身上的白浴袍在黑暗中也会成为显而易见的靶子。他扯下浴袍,扔在地板上。但尽管他的肤色不算很白,在黑夜里还是显得很苍白。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也会是个显眼的靶子。
我该怎么办?很快就要到午夜了,我必须赶到观景台去。古铜又从另一个倒在地上的警卫身上拿了一把手枪,转身冲进过道里。就在这时,在他右边,一个警卫从后面的一扇门闯进过道。古铜毫不犹豫地击毙了他。
雨水从打开的门那儿飘落进来。古铜来到门口,身体紧贴在门边,朝房后被弧光灯照亮的空地上看了看。他没看见乔关西,可一颗子弹从那边飞了过来,打掉了一大块门框。好在他及时缩回到门里面来了。他注意到一排电灯开关,把它们部关上了,于是这一部分房屋和空地都陷入黑暗之中。
他随即从开着的门口冲出去,快速跑过被雨水浸透的草地,跑向一排灌木。他关上弧光灯之前就看见这些灌木了。刺骨冰凉的雨水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一颗子弹飞过他身后的草地向他射来,他扑倒在第一簇灌木丛后面,匍匐着往前爬去。他爬到了另一簇灌木丛那儿,没想到他的胸口和小腹贴着的不再是柔软的草地了。实际上,他是在花坛上面,是在花茎和泥土上面爬行。花茎刮伤了他的皮肤。泥土。他把泥土涂在脸上。他在泥里打了个滚,用泥裹住自己,遮住皮肤。他知道雨水会很快冲刷掉这种伪装。他必须赶快行动。
就是现在!他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棵大树下面,差点滑倒在草地上。这棵树像是变粗了,树干变成两棵了。一个人影吃惊地急急转身,从树干旁跳了出来。古铜扑倒在柔韧的草地上时,那个人影冲他刚才站的地方开了火。从枪口的闪光处看,他瞄错地方了。子弹从古铜头上飞了过去。古铜连开三枪,看着那个人影倒下去。他急忙冲向前,闪身躲在树后。
他打死的是乔关西吗?他朝那个倒下的男人望去,看出那人穿的是长衫。而乔关西穿的不是长衫。
他在哪儿呢?枪声会惊醒其他人,警察也会很快赶到这儿来。如果到那时我没有抓住乔关西,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得在警察来之前离开这儿。我要是进了监狱,就救不了龚玉了。
他听见房子的另一边有隆隆的声音,是车库的门开了。古铜猛然醒悟,乔关西根本没有藏在这儿等着打死我!他跑到车库去了!
古铜知道可能还有别的警卫,可能这些警卫正在黑暗中用枪瞄准着他,但他不能因此而停步不前,他没有谨慎行动的时间。现在父亲已死,乔关西不太会继续执行原定计划把钱给赖恩。那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龚玉的证词又不是针对他的。他可能会留着那笔钱,然后告诉赖恩想对龚玉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已经不再重要了。而赖恩也别无选择,只能杀死龚玉,免得她向有关部门告发他。
古铜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朝敞开的房屋后门跑去。有人从暗处开了枪,他冲进房子时,一颗子弹从他旁边飞过,但他没有回身开枪。他唯一的想法是冲到前面,趁乔关西开车经过门口时一枪干掉他。他猛地打开门,身体蹲下来,瞄准着。
车前灯闪了过来。一辆深色大轿车,呼啸而过。在滂沱的雨夜中,它就像是一个污点。古铜开了枪,听见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汽车冲向大门。古铜又开了一枪,听见了子弹穿透金属的声音。突然,他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打开大门的嗡嗡声。另外还有一种声音远处的警笛声。
之前接他来的那辆车仍然停在房子的前面,就是那些枪手把他从富贵厅接来后停车的地方。深色大轿车尾灯向大门移动时,古铜跳下台阶冲向停放的车子。他猛地拉开司机座边上的门,万分激动而又满怀希望地往里看,发现钥匙留在点火器上。
车内的灯光使他成了活靶子。他弯腰钻进去,用力关上车门好让灯光灭掉。他还没有坐稳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他急忙转身,瞄准开着的房屋前门。突然,两个警卫举着枪的庞大身影赫然出现在前门那儿。就在此时,他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另一边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警卫!他被包围了。另一边的那个警卫朝他开了枪,枪响了一声,两声,子弹紧贴着他的头飞了过去。古铜还没找到机会扣动他自己手枪的扳机,站在敞开的前门外面的两个警卫就已摇晃着往后退去。又是两枪,那两个警卫倒下了。德克尔这才吃惊地意识到,在轿车另一边的不是警卫,而是——
蓝警官喊道“你还好吗?”
“还好!上来!你开车!”
“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快上来开车!”
古铜又听见快速逼近的警笛声,匆忙跑向前门台阶右边的一簇灌木丛。
“你上哪儿去?”蓝警官一边喊着,一边把古铜的旅行包扔进车里,自己坐到了方向盘前。
古铜在树丛底下摸索着。他扒着,刨着,想要找到他要的东西,最后终于抓到了他到这儿后佯装摔倒时藏在灌木丛底下的小发送器。他拉开后门跳上去,嘴里大叫着“乔达诺的儿子在刚刚走掉的那辆车里!我们必须赶上他!”
古铜还没来得及拉上身后的门,蓝警官就开动了汽车。他挂上挡,踩下加速器,汽车在环形的车道上急速转过弯来,驶向大门。大门正在慢慢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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