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宝儿，醒醒，咱到站了”奶奶在孩子耳边低语。孩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缓缓地直起腰。奶奶向陆鸣使了个颜色，示意要下车，陆鸣扶着头顶的栏杆，侧了侧身，为祖孙二人闪出了位置。
公交车刹得很急，已经下到过道里的奶奶身体被狠狠往后带了一把，好在挎着书包的那只手抓住栏杆才稳定住重心。然后她的身体努力往前一倾，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走在身后的小孙子，从狭窄的人缝里向后门挪动。祖孙俩走得很急，一路上都在说着“麻烦您，下车，谢谢”，总算到了后门，奶奶如释重负的把书包的一根带子背到自己肩上，自己一只脚先迈下车，转身就去抱小孙子下车，待小孙子两脚踩实落了，然后自己才把另外一只脚迈下车。此时书包已经从肩膀上滑落，刚烫过不久的头发也被风吹的散乱，奶奶顾不上收拾头发，把书包重新背上，这次是两根背带都掳上了肩头。60多岁的年纪，背上幼稚的书包，看起来十分滑稽，但只要搭配上旁边睡眼惺忪的小孙子，一切又都显得那么和谐。
车上的陆鸣转身目送祖孙俩的档口，面前的座位已经被一对情侣占了去，成功上座的二人相视会心一笑，仿佛中了大奖。陆鸣索性扭过身来，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祖孙。窗外的风看起来挺大，逆风而行的祖孙俩走得有些艰难，况且又是赶上迎风走来的人流。祖孙俩像逆流而上的一对游鱼，奶奶冲在前面，小孙子紧跟其后，奶奶压低了身子减小阻力，小孙子则从夹缝中寻找突破口。俩人一闪一突，亦步亦趋，随着公交车的渐渐远去，被窗口甩出了窗框。
“嗤——”公交车一个急刹。过道里的人随惯性涌到了车头，撞到打卡机上。陆鸣也被夹在其中，压在他身上的一位大姐，背包里也不知放了什么硬东西，硌得陆鸣直咧嘴。
“大姐，大姐，包——”陆鸣实在憋不住，只得提醒大姐把包拽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看看这车开的。”大姐一边扶着栏杆直起身来，边把包拽出来。
车上抱怨声四起，质问着司机怎么开的车。
“妈的，你会不会开车？”司机咒骂着前面一辆白色的小轿车。
“你说变道也不打个灯，现在这些新手开车真吓人。现在这些驾校也是，光收人钱不干人事，就这样的武艺也能让他拿到证。还有些女司机，开车真是能磨叽死，后面堵个火车她也得慢慢开……”司机叽里咕噜不停地抱怨着，仿佛为自己的惊魂未定寻找发泄的途径，也在向众人宣示着急刹车的理由，说着又拼命冲前面摁了个长音喇叭，嘴里滚出个“操”字，同时喉咙里不觉幽幽地挤出了一声长叹“哎——”。
陆鸣定睛望了望车前，那车竟然跟自己的车是同一品牌。想当初陆鸣大学刚毕业，家里就给他买上了车。高中毕业学出的证，加上四年没摸过车，陆鸣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马路杀手。提车回来的路上，陆鸣就曾创纪录地憋死二十次车，基本上是遇到红灯就憋死。
每次在路口憋死车，陆鸣都得手忙脚乱一阵。摘空挡、关钥匙、开钥匙、点火、挂档、起步，再憋死。有时候越着急反而越慌乱，在一个路口憋死三四次的情况也是常事，最后只得打开双闪灯，让后面的车绕行通过。绕过的司机，在与陆鸣车窗相平行时，定要扭过头来，欣赏一下陆鸣的尊容，并且伴着一脸横相以及嘴唇的开开合合。不用摇下车窗，陆鸣也能猜到那人骂的会有多难听。
就是伴随着这样的嘲讽，陆鸣的车技渐渐提升，也渐渐变得洋洋自得。有一次在等红灯，陆鸣习惯性地摘了空挡，伸了个懒腰，他并没有注意到是一个下坡路，车缓缓向下滑去。
“砰！”一声闷响让陆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面车上的司机下来了，陆鸣也赶紧下车。
“小伙子会不会开车，下坡不知道刹车？”前面车的司机带着个黑墨镜，五大三粗，脖子上挂根黄灿灿的大金链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陆鸣一边赔不是，一边看车撞的情况。由于两个车离着挺近，惯性作用也没有产生多大的威力，两个车都没变形，只蹭去一点漆。陆鸣给金链子好一顿解释，又是叫大哥，又是赔不是。可金链子显然并不买账，“说吧，公了还是私了”，金链子点上一根烟，明显要打持久战。
“大哥，你看着办吧。公了私了都行。”作为新手的陆鸣显然没什么主意。
“公了咱就报警，你全责，扣你的分罚你的钱，你还得给我修车。”金链子活脱一个碰瓷的。
“大哥，私了，私了。”陆鸣一听还得报警就慌了神。
“私了？私了好办，1000块钱。”
“1000块钱？大哥，你就一普桑，还这么贵？再说也没变形。”
“普桑怎么了？你看不起我？”金链子说着就冲陆鸣靠过来。
路口已经堵了不少的车，后面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不少司机已经掉头绕行，金链子又点上一根烟，对着黑黢黢的夜空吹出一道烟轨，然后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过头又猛吸一口。
本来撞了车是不打算告诉家里的，可现在实在没办法，陆鸣只好硬着头皮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让陆鸣别着急，等在那里。父亲挂断电话，紧接着给公安局的朋友孙大胜打电话说了说情况。不到十分钟，孙大胜穿便装开便车赶到现场。
“哟，这不是孙哥。”金链子堆起一脸肥肉，挤出了猥琐的笑容。
“怎么地，前几天刚出来就找事？这车是你的？”孙大胜是知道金链子的，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俺伙计的，孙哥，我这就走，这就走，你看看这事闹的。小伙子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金链子没等孙大胜多说什么，钻进车里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鸣看着眼前的一幕，孙大胜真像齐天大圣一样，一两招就灭了金链子妖怪，帮他解了围，陆鸣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谢谢叔叔。”
“谢什么，赶紧走吧，你爸还在家担心你呢。以后开车当心点儿。好了，快走吧。”孙大胜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望着孙大胜远去的背影，陆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转身上车，点火发动，一激动又憋死了车。他扭头望向车窗外，孙大胜开的也是普桑。
后来随着驾龄的增长，陆鸣的车技也渐渐娴熟，心态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对那些新手嗤之以鼻，对那些在路口憋死车的人狂摁喇叭，甚至超过了他们之后还要扭回头来骂上几句或者至少在心里骂过了。陆鸣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他们”——先前他讨厌的那些司机。陆鸣并不喜欢这种变化，那种粗鲁的言行背后所影射出的是道德的沦丧，而一旦道德变成了廉价品，那么社会也将回归丛林。
陆鸣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可耻，肩扛着重树社会风气的大旗，头顶着做灵魂架构者的历史重任，的确不能再这样下去。以后文明开车，孙子才骂人呢，陆鸣开车的时候忿忿的想，后面一辆车闪了很多次远光了，陆鸣一直忍着。终于，那辆车超了过去，在平行的一瞬间，陆鸣看到了对方车里竖起的中指，不由得放慢车速，嘴角轻轻上扬。
≈t;ahrefhttp:≈gt;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t;a≈gt;≈t;a≈gt;。≈t;a≈gt;
d看小说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