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拖着赵言去了后院,去厨间挑了几道小菜后在一侧的偏厅坐下吃饭。
赵言按例打了一壶酒,虽说未有什么酒瘾,只是没事之时,却也欢喜饮上几杯,小酌宜情,沫瑾时偶也陪她喝几杯,时候儿长了,这酒量到长进了不少。
这一日,沫瑾很是殷勤的替赵言倒起了酒,惹得赵言频频打量。
“我说你今日真是奇怪了,这般殷勤做什么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
赵言端着酒杯,仰头望着将将坐下的沫瑾,随口说道。
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方才见她与李旭在外头站了许久,虽不知说了什么,然想她稍后要说的话,定然是与李旭有关的,这个男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亏心事嘛,我倒还真有一桩。”沫瑾替自己也倒了杯酒,而后望着她浅浅一笑。
赵言不料她竟顺着自个儿的意思接话,不由歪头望着她。
沫瑾是个怎样的人,她清楚的很,若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哪还会坐在此处同自个儿这般说笑呢,怕是早就躲起来暗暗自责去了。
故而,赵言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抿了口酒,让清烈的酒液带着灼热感顺势而下,在此时微凉的风中,带着似燎原之火漫过了四肢百骸。
“哦,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搁下酒杯,赵言提起酒壶,讪讪地说着。
“这事儿呢,我还没做,只是心里想了许久罢了,觉得说出口,对你有些亏欠。”沫瑾端着酒杯,却迟迟未送到唇边,视线低垂,不敢轻易的对上赵言的。
一听这话儿,赵言已忍不住笑意,果然,又被她猜中了。
她未接话,只是一边喝着酒,一边静等着沫瑾将话说下去。
“赵言,我想离开通城。”
饮酒的动作一滞,赵言挑起眉眼,看着仍埋着头的沫瑾,不由蹙起了眉头。
初时沫瑾自死生边缘挣扎回来之时,赵言曾想过,许是她醒来之后便会提出离开通城,然,那时她却不曾提及。
后来,去高光国接她的母亲,她几次三番的想要阻拦她,然最终都功败垂成,她自与母亲阴阳相隔的事中抽身之时,赵言又想许是她会留下,不再随她回通城,不过,事实又出乎了她的意思。
而如今,在她万万不曾料想之时,却听她忽然提及了此事,赵言不禁有些回不过神来,此事太过突然,到让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知道,原本你留在此处,我实不该顾自离开的,只是,在通城呆得越久,我越发觉得不安,就好似身旁有太多不安定的人事,随时都会将我诈死之事给捅出去。”
近段时日,她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盛,有时午夜梦回惊醒之后,便再也难以入眠,只能于黑暗之中睁着双眼呆呆地等到天亮。
她甚至为此而不敢随意出门,生怕遇到熟识之人,生怕被认出而连累了赵言他们,如今的安素阁若稍有风吹草动,那牵连的人实在太多了。
“你想离开通城,只是如此简单吗”赵言抿了一口酒,正色地问道。
她始终不曾看向沫瑾的脸,实则只需稍稍抬头看看她的神色,那么这句话便不必问出口。只是,赵言只是想让她亲自说出口罢了。
沫瑾也知晓,她的心思,她的打算,到最后都是瞒不过赵言的,只是偏生有时便想试上一试,不想让她再替自己担心烦忧,她虽算是自个儿的长姐,却没有责任替自己操心这么多。
“所有事都瞒不过你,这种感觉有时还真是让人觉得十分不甘、挫败。”沫瑾淡淡一笑,而后无奈地轻声叹息,“的确,不止如此,李旭近段时日隔三差五的来安素阁,确是让我不甚烦忧。”
赵言挑眉,深邃的眸子望着她,许久勾唇笑了起来:“沫瑾,你是怕守不住自个儿的心么”
她看出了李旭的幡然醒悟,亦看得出沫瑾对李旭的不同,他们二人明明互有情意,如今却因着身份境遇而不能互吐衷情。
她亦能明白沫瑾的烦恼,如今的她难见天日,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旁人发现她还活着,即便她再换个身份重来,也难以同李旭光明正大的比肩而立,毕竟,能与李旭相匹配的身份,实在太难了,依她如今的能力,在这桩事上实在是无能为力。
或许,在沫瑾自己都未曾发觉之时,已对李旭情根深种,故而眼下才需越发的克制自己,毕竟对李旭用情,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他们,已是天与地的差别。
“或许吧,毕竟,他曾是我的夫婿,不管他是乞丐亦或是太子殿下,我都曾想与他好好得过日子的,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到了如今的地步。”
沫瑾苦涩地自嘲一笑。
罢了罢了,往昔之事,不提也罢,再也回不去,记挂着只是徒惹自己心酸罢了。
这不长不短的一年多的光阴,让她失去了太多,若再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怕到最后,自己真得会变得一无所有。
“沫瑾,有时你越是想忘记,到最后却发觉,自己却偏生记得很清楚。越想避开的,往往也是最逃不开的。”赵言说着,抿了口酒,溢出一声叹息,“不过,倘若你已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
听到赵言此话,沫瑾抬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嘴想说些什么,然又发觉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想好去何处落脚了”
沫瑾左手轻撩着右手的宽袖,举筷夹了菜送到赵言跟前的小碗中,示意她莫要一个劲儿的喝酒,忘了吃菜。
“无笙同我说了一处他游历之时经过的村子,听他的意思,那里与世无争,犹如世外桃源,到是挺适合我这种需要将自己隐藏起来的人,而且,那种地方也是最适合我的吧。”话到最后,她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赵言右手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中端着酒杯,微微倾身望着她:“无笙的话,你信一半便好,你也不瞧瞧他放了多少回假消息给我。”
说罢,她一口饮下了杯中之酒,啪的一声放到桌上,而后望着她:“你以为,我会让这样你离开么”
沫瑾一顿。
原以为赵言已经答应了,怎么突然又换了口气,不由锁起了眉头。
“你既然想离开这里,便再多等我几日,待我将安素阁的帐算算,将她们的工钱都付清了,才好将这店面和宅子盘出去,介时方能同你一道儿走。”赵言看着沫瑾慢慢瞪大的双眼,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我又怎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哪种地方,不陪着你我可不放心。”
“可是”
赵言扬了扬手:“好了,那种鸟都不去的小地方呢,你也别去了,我知道另一处好地方,你也决计欢喜。六夏城是高光国边界的一个小城,那里时常有走南闯北,远方而来的他国商人,虽看着有些鱼龙混杂,但这种地方亦有它的好处,容易隐藏你的身份。”
“不过那是”沫瑾才说了几个字,又被她打断了。
“再说了,我娘在那里,她如今年岁大了,我怎么也得回去照看她,你是我妹子,自然是要同我和娘住一道儿的。”
“你娘”沫瑾彻底地呆住了。
沫瑾曾听她提及过没良心的生父,却唯独未曾听她提过母亲,原还以为是她生母已然早亡,才不曾提及,因着这先入为主的念头,眼下一听到她提起娘亲,还真是让沫瑾大吃一惊。
赵言隐瞒的也太深了,她竟然到此时才知晓她还有个母亲。而更为奇怪的是,赵言留在此地已许久,却从未见过有人寻她,或是打听她的消息,沫瑾还道是她家中只剩下她一人了。
“是啊,我娘。”赵言淡然地挑了挑眉,而后才像是想到了什么,“呃,好似我从未曾同你提及过我娘之事啊。”
赵言笑得有些尴尬,讪讪地接着道:“我娘虽身子骨不大好,不过还在世,只是显少离家罢了,而我为了寻父,一直在外游荡,说起来也有好些年未曾回去看她老人家了。”赵言说话之时,目光遥望向门口,好似她的目光能随风一道儿,飘到千里之外母亲的身旁。
沫瑾实则很是羡慕赵言,怎么说,她还有个娘亲,可她却只有她赵言和怜儿了。
她原想问问她,为何母亲健在,她却一直在外游荡,俗话说得好,子俗养而亲不待,便如她一样,她不想赵言也经历自己一样的痛苦,不管她们母女之间发生了何事,母女便是母女,成不了仇人。
“本来,同你一道儿走,去陪你母亲也好,只是,我们走了,那安素阁里这么多人又该怎么办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有了份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若咱们这店一关,她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虽说,她也觉得赵言带自己去她母亲那里也甚好,然转而一想到若兰她们又将居无定所,心中便是一阵的忧愁。
她们在一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看着这一个个姑娘从初时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欢笑雀跃,沫瑾实在不敢想像,若她同赵言再将她们抛弃一次,她们该如何在这个乱世之中,以女子之身存活下去。
“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你是我的妹妹,对我而言,此时你的事最为重要,旁人,我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赵言的话听着有些冷酷无情,然沫瑾却晓得,那都是因为自个儿,赵言有多护着自己,她一直都知晓。
可是,她还是不忍心。
“可”她顿了顿,望着赵言挑眉不解的目光,咬了咬下唇才说道,“那,你还是让我再想想吧,安素阁是你的一番心血,我不想你随意的将之结束。”
赵言也不多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因为,她心中打的主意,便是想让沫瑾不要离开通城,依着她的想法,只有以毒攻毒,才是帮忙沫瑾最好的法子。
不管如何,逃避总是无法解释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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