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与梁仲缓步走在后头,全然不知前头李旭的心思,只是暗自揣测被他撞破之后,他们将面对的风波。
然,沫瑾定然不曾想到,昔日对她弃之如敝履的李旭,此时心中便如一个正巧撞见了妻子偷情的嫉夫,若是被她知晓了,定然会笑疯了过去。
此时在安素阁,赵言正因打发了李旭而长松了一口气,不料才转了个身的功夫,便看到李旭打了头阵,与梁晴一道儿又折了回来,这才松下的心绪立刻又紧绷起来。
“嗳,怎么又回来了?”
她走到门口,正想拦住李旭不让进门,却看到跟在两人身后的沫瑾与梁仲,刚伸出的手才扬了扬便又放下了。
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她以为他们真能将李旭给瞒过不去,不想老天都不让他们如愿,竟然这样还能撞上,今儿个到底是个多倒霉的日子啊。
李旭面无神色的踏步进了安素客的门口,径直往后院走去,经过她身旁时,还狠狠地瞪了赵言一眼。
赵言怔了怔,待回神记起回瞪他时,他早便进了后头,只能咬牙愤愤地转头看向将将进门的沫瑾,低声问道:“你们怎么就跟他撞上了?不是说出去走走么,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块儿去了?”
沫瑾未说话,只是垂头打从她身旁经过,赵言眼见着自己被他们一个个冷眼对待,心中觉得甚是恼怒,抬头看到梁仲,便想着若他也是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她定然要打他一顿。
所幸,梁仲是个会瞧眼色的,见她神情不善,淡淡说道:“我与沫瑾未曾留意,与他在街口撞上了。”
原来如此。
赵言点点头,正想开口再问,他却已自她身旁经过,大步向着后院而去。
她吩咐了秦尧一声,紧随着一头钻入了后头。
后院,李旭如个无头苍蝇似的走着,心中的怒火得不到平熄,令他十分烦燥。
梁晴怯怯地跟在后头,这般怒火中烧的李旭她从未曾见过,心中亦有些忐忑,只敢远远地跟着,犹豫着不敢上前,然见他不停的杂乱无章的行路,又觉不妥,将将看到他无意中晃入了一处小院,忙上前。
沫瑾打从他跟前晃眼而过,缓步上前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扉,率先踏步而入。
李旭一甩袖,只得提步大力踏过门槛,冷眼越过她的身旁一屁股坐在了正厅的桌旁。
梁仲走在最后,沫瑾静静站在门口,直到他进了屋子,才从门口离开,走到桌旁坐下。
赵言将将走到门口,见着蓝意另一侧探头探脑的望,就冲着她招了招手,耳语了一番,蓝意离去,她拽着梁晴进了屋子。
五个人,一张桌,沫瑾、李旭、梁仲已各据一言,赵言拖着梁晴在一旁紧挨着肩坐下。
梁晴看看四人的神色,下意识地往赵言的方向又挪了挪,此时看来,反是平日总将自个儿气得直跳脚的赵言看着更和善些。
“原来,你料定了自个儿死不了,才这般放心的饮下那杯毒酒,我说你怎么在知晓了真相之后,还能心甘情愿的饮下,原是早有所准备。”李旭一手搁在桌上头,侧过了身,视线扫过桌对面的沫瑾,转面看向门口,心中仍是气愤难平。
沫瑾闻言,轻笑了声:“殿下这话,说得真是委屈死人了。那日,那酒可是殿下的人亲自准备送来的,殿下亦是待我喝下才走的,想来也定是验明正身,定了我气绝身亡的,我一直便被关着,何来机会动手脚,再说了,殿下也未同我说这酒虽是毒的,然饮下却是死不了的,我怎算是放心呢。”
“你……”李旭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诚然,她说得都没错,那酒是小亭子准备的,毒却是他亲自选的,而后放入酒中的,本便是不想让她太过痛苦,故而选得是最毒的。她喝了之后,确也是当即便毙命归西,连他都亲自看过,按理她确是必死无疑
只是,她如今活生生坐在他跟前,亦是不争的事实。
那日的真真假假已无所谓,最终的结果便是,她仍活着。
“殿下如今这般与我在此争执,难道是觉得我未死成,故而还想再让我死一次么?”沫瑾望着他冷冷地笑,“殿下莫忘了,你已杀了我一次,我虽不值几个钱,却也是阎王爷觉得收了我亦无用,不想收,让我活着,那皆是我自个儿的造化,殿下还是莫要花心思费神了。”
李旭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转而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梁仲。
若非是他使的诡计,想来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然他仍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梁仲,你我兄弟一场,却也没曾想,你竟对我也有所隐瞒。”
梁仲抬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摇摇头:“殿下错了,此事之中,我唯一做的,便是那时将已被世人认定气绝身亡的沫瑾的‘尸身’要出了宫,殿下心中的疑虑亦是我等心中的不解。我是觉得她已死,相府之中亦办起了丧事,她初初醒来,我也是被惊了一跳,头一回看到都已入了棺了的人还能活过来的。”他搁在桌上的手紧握了握拳,正色道,“如今我还在后怕,若不是多耽搁了几日,入敛的日子晚了些,那她岂不是被……”
沫瑾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梁仲说起谎来,竟也能这般脸不红气不喘的,这些事儿她想都不曾想过,他却随手拈来娓娓而道,着实令人佩服。
她转而看向一旁的赵言与梁晴,只见梁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神,一副憋得甚是难受的模样,到是赵言,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她知晓,赵言对这李旭的怒气,比之梁仲更盛,对着大哥都是这般的不留情面,要是真与李旭较起真来,她还真不知会变成何等情形。
“她未死,然后你们便都瞒着我?今日我去你府上寻晴儿,若不是管事的告诉我你们来了此处,被我无意中撞见,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何时?”李旭一掌拍在桌上,惊得毫无防备的梁晴吓了一跳。
“难道太子殿下觉得咱们都是傻子么?知道她还未死透,便将人抬到您跟前让您再毒一次么?”赵言开口,直呛李旭,生生将他气得噎住了。
是啊,看到苏沫瑾还活着,他又打算如何?
一个他心中认为早已死透的人,突然发现她还活着,他是想让她再次一死,让事实变成真的事实?亦或是睁一只眼闭一眼,装着今日从不曾与她相遇,还或是将之带回宫,交给父皇处置?
他怔怔地出神了片刻,然心中还是没有答案。
“太子哥哥,你便放过瑾姐姐好不好?”一直不曾出声的梁晴开口说道,怯怯地伸出手去拉扯李旭的衣袖子。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因她而起呢,好不容易瑾姐姐才逃过一死,若再因此而丧命,那她干脆也一起死了算了。
李旭不语,心中亦作着天人之争,说与不说令他纠结万分。
倘若他说了,按着目前的情形,苏沫瑾必定得再死一回。
若是不说,难免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介时,连他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而一旁的梁晴却打定了注意,今日一定要说服他。
“太子哥哥,晴儿求求你了。”梁晴推了推他的手,苦着一脸张说着,“初心也是因着我才会一时糊涂犯了错,害了瑾姐姐。而今,世人皆以为姐姐已死,太子哥哥便顺其自然,装着不知吧。”
李旭的迟迟不语,让梁晴越发的急切,张口还想继续劝说,却被身旁的赵言按下了手,不由转头回望着她。
赵言冲着她宽慰一笑,这才看着李旭道:“太子殿下不过是需要个背黑锅的人罢了,如今沫瑾安安份份地替你办成了这桩事儿,让你事事顺遂如愿,殿下若再咄咄逼人,那也别怪我使手段,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赵言是个急性子,也最见不过自持身份,居高临下之人,见梁晴这般恳求予他,他还是这番要死不活的样子,当即便来了火气,出口自然不大好,沫瑾想阻拦来着,却想到自个儿要是拦了,她怕是要说出更过头的话来,还不如让她将心里的牢骚发泄出来,反正她也是破罐子破罐,死都死过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李旭可是头一回被人予言语上这般直白的要挟,昔日便是被人威胁到了性命,他仍能坦然处置,临危不乱,只是今日面对赵言的威逼,他却莫名的悸动。
他还着实想知道她到底想与他如何的鱼死网破,难道连苏沫瑾也是这般想的不成?
视线轻转,他看向一旁的沫瑾,只见她垂着眼也不晓得在看什么,似乎对赵言所说的话丝毫未入耳中。
他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的却是梁仲落在桌面上头地一截袖子,上头不过是游走着几条银线罢了,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若要论绣,他衣袖上的那只麒麟才叫栩栩如生呢。
李旭缓缓皱起了眉头。
“看来,殿下是执意不肯答应了,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赵言失了耐性,啪一掌拍在桌上,生生将梁晴又吓了一跳。
然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旭给打断。
“我还什么话都未说,你便知我不答应了?”李旭闲闲一句,让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后,连方才还在出神的沫瑾,此刻也抬眼看来,他勾唇笑笑:“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人,既然你能侥幸逃过一劫,那也是你的命,此事咱们就此揭过,谁都不提了。”
“太子哥哥,此话当真?”梁晴欣喜不已。
“我何地说过假话,再者,我骗过旁人,你见我何时骗过你?”李旭笑着转身看着好梁晴,未曾细想自己的一句话已伤到了一人。
沫瑾勾唇笑了笑,依桌起身,宽袖扫过桌面,而后垂落。
众人纷纷侧目,看着突然无声起身的她,缓步走到房门口,继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