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曦将将升起,薄雾还未散去,宁静笼罩着整个通城。
“啪啪啪!”
然而,一连串的拍门声,打破了一隅的宁静。
“开……开门呐,快开门呐,娘,娘娘——”
一名身着浅红宫装的女子,喘着粗气,不停的拍打着朱漆大门上的环扣,将门环拍得嗵嗵作响,大有不吵醒里头之人誓不罢休的模样。
“开门啊……”
她不停的急喊,时尔咽一下口水,湿润干涩的喉咙,只觉额际有什么砰砰跳动着。
“来了来了,这大清早的是催债还是催魂啊。娘什么娘,找娘还找到这里来了,你娘没在家啊,是被拐了……”
门里头,传来一句怨骂,而后又是一连串的念叨,只是被女子的拍门声给盖下去了。
“田公公,快开门啊,是我桃儿啊。”
门呼啦一声被人用力打开,探出一个头来,桃儿拍下去的手刚巧不巧的就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唉呀,作死啊,这是要杀人呐。”
来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黑丝中已夹杂了不少的白发,抚着脑门怒目盯着门外的桃儿。
“对不住啊,田公公。”
“你才公公呢,你全家都是公公,去去去,一大清早就来触我霉头。”
“田公……不是,田伯,我错了还不成嘛,娘娘在不在府里头,我有急事儿,待会儿再向您老三拜九叩赔礼道歉成不?”桃儿垮着一张脸,满心满口地说不出来的苦。
“娘娘不在,你回去吧。”老者挥了挥手,三言两语地就要打发她离开。
“田伯,我求您,您就让我见见娘娘吧,要不然,咱们皇上真的要病死了。”桃儿一扯裙子,扑地跪在了地上。
“你敢咒皇上去死,桃儿,我看你的胆儿是越养越肥了,不如什么时候掏出来沾着酱给我下酒如何?”
门口的两人正僵持时,突然从天而降的戏谑声,让二人皆是一僵,桃儿随即抬头,欣喜的看向门内,却不想急切之下自己成了个急巴嘴。
“娘……娘……娘娘。”
“娘?嗬,我苏沫瑾自问,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来。”自称苏沫瑾的女子,一身黑底红纹的宽袖外裳,里头同是红色的里衫和黑色红边襦裙,优雅大方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妇人少有的英气,看得桃儿双眼发直。
“田福,送客!”
沫瑾的视线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桃儿,冷冷地交待了一声,便转了身,由着身旁的侍女素若搀着自己,准备回屋。
“娘娘,您听奴婢说,奴婢不敢妄言,皇上真得真得病势沉重,桃儿绝不敢欺骗娘娘。”
苏沫瑾才走了两步,听到桃儿的话,收了步子,却不曾回身。
“不敢骗我,还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而来骗我。”她仰头深深吸气,“桃儿,我待你不薄,到如今你还是帮他骗我。”
“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桃儿的话,却越说越轻,越说越没底气。
“你有。”沫瑾回身,一脸淡然地望着她,不怒不喜,“他若真得病重,若真的看重我,自然是夜里便派人来了,又何须到了大清早,待宫门大开,才派你出来。”
“那是因为宫中的规矩,宫门落锁后,宫里的人就不能出来了。”桃儿轻语着,满脸的委屈。然她身旁的田福却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看得她越发的不知所以,胆战心惊。
“规矩?他李旭若是个讲规矩之人,我又怎会在此?”沫瑾冷笑了一声,“走吧,回去告诉他,不必再派人来寻我,从今往后,他做他的皇帝,我过我的清贫日子,两不相干。”
说罢,苏沫瑾一甩宽袖,划出一道黑亮刺目的弧度,转身快步而行,不再理会身后桃儿的殷殷呼喊,以及田福对她软硬兼施的规劝。
同样黑色红纹的绣鞋一步接着一步轻叩在石道上,衣袖拉拉扯扯地牵引过枯败的枝草,如有一只手,拔乱了苏沫瑾的心湖。
若说遇上李旭是早已命中注定之事,那么想来,她上辈子定是欠了他许多,才会被他不停的利用,不停的受伤,以此来偿还她上一世所欠下的债。
她不知道这段孽缘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只是她无法忘记的,是他们曾经若有似的初见,以及无法抗拒走到一起的命运。
高光国八十三年初春,燕都,人流如帜的长街。
“喂,臭乞丐,别挡着道儿。苏家今日在城隍庙前施米粮,你还不快去。”布庄的帮佣刚开了铺门,便看到店门前蹲坐着一个乞丐,伸脚一踹就将人给踹得跌了出去,趴在了石街上。
结成鸟窝似的头发,上面像是覆了一层土似的呈现灰白之色,打满补丁的衣裤极不合身,露出了小腿肚子,黑漆漆的双足穿着一双不合脚的破草鞋。
他在冷冰冰地石板上像上死人似的趴了片刻,才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拾过了门边的破碗,慢吞吞地往城隍庙走去。
彼时高光国京都燕城的城隍庙前早被挤得水泄不通,且清一色的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寻常人只是站于旁侧探头望着,特别是些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们。
原因无他,只为了站于庙门口施粥分馒头的两道纤纤佳影。
待那乞丐到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他寻了一个角落,倚着墙角蹲下身来,将破碗搁在面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挽着手望向喧闹的人群。
此时,皇商苏家的庶出大小姐苏沫瑾,嫡出二小姐苏沫蕴正在施粥分粮。
墨发盘了个小髻后披散下来,通透的玉簪点缀其中,柳眉可眸,挺鼻薄唇,柔和中却又带着一丝英气,这便是苏沫瑾。。
她望着眼前一只只冲着自己晃动的手,乌黑的寻不到一处干净的地儿,连指甲缝里都嵌满了污泥,白胖胖的馒头搁在干瘦的指间,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别急,都有,都有。”眼见着老弱病小都被挤得无处落脚,她显出一丝忧虑。
她早便料到会这样,求着父亲多派些家丁过来帮忙,可偏生父亲只求声誉,愣是不肯多拨一两个人给她,才造成如今这混乱的局面。
撇头再看向一旁,苏沫蕴满脸嫌弃地握着勺子,一身的锦衣华服与摊前衣衫破烂的乞丐形成了现明的对比。
只见她舀了一勺粥后将手伸得长长的,撇着头从略高处倒入破碗中,稀薄的汤粥溅了那人一手,端着的碗微微一颤。
苏沫瑾轻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继续手里分发馒头的事儿。
看着后头黑鸦鸦的人头,她视线微侧,欠身对着后头的丫头吩咐馗:“怜儿,你去跟王管家说,让他再备些粥和馒头。”
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离了人群,苏沫瑾顷刻间就被人群又围了起来。
“啊……”一声似刺穿云霄的尖叫声响起,城隍庙都像是被震了一震。
苏沫瑾侧头而望,苏沫蕴那头不知因何事起了骚动,与侍女抱成一团,惊慌莫名地望着跟前的一群乞丐,嘴里不停的叫嚷着:“滚,滚远些。”
乞丐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的捧着破碗僵着。
苏沫瑾停下手中的活儿,唤了一个下人过来接手,拨开人群踱了过去。
“怎么了,出了何事?”抬眼一对上苏沫蕴带着愤怒的眼神,沫瑾大略也能猜到是为了何事,“你去里头歇着吧,这里我来。”
一听到沫瑾要接替自己的活计,苏沫蕴却又不肯,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婢女,上前一步道:“凭什么?莫要以为只有你会扮好人,将我支开你就好同这些人假意示好,让人人都道苏家的大小姐菩萨心肠是不是?别以为你平日里装的好,我就不知你心中打的算盘。”
苏沫蕴的话语甚是尖锐,旁人听得皆是目瞪口呆的错愣样儿,然苏沫瑾却无动于衷,对于旁人探究的目光更是视若无睹,只是步子轻转便占了方才苏沫蕴所站的地儿,将被扔在一旁木板上的勺子拾起,用帕子拭了拭,又招呼着下一个人过来领粥。
她浅笑款款,让原本有些心生畏惧的人又安下心来,缓缓靠近。
而身后,苏沫蕴眼见着自己的话不止对她无用,连带着在场的众人都如风过耳,没引起任何风波,心中的怒火更盛。
她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侍女,上前一把拉住了苏沫瑾的手,连带着她的右手一抖,将将装满勺的粥又洒落了不少。
“苏沫瑾……”
“如何?”
看着怒气冲冲的苏沫蕴,她不过是淡淡地扫了她一而,漠然地问着。
这样的场景,她面对过太多太多,多的已然麻木,只要不理睬,任由她发泄大小姐的脾气,累了她自然也就消停了。
“你,你别以为这些人就真的感激你,觉着你是大善人,只要有口饭吃,便是让他们对着一条狗也叫得出声爹来。”
看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得意洋洋,又口不择言的模样,苏沫瑾蹙起了眉头:“你一个闺阁女子,在大众广庭之下说出此等污言浊语也不觉羞愧么?你是富家之女,就该温婉淑德,知晓分寸,可再想想你方才的话,只会丢了苏家的脸面,让人道咱们苏家没有教养,你可是想让世人说你母亲不会教人不成?”
不温不火的一番话,配上一张平静淡然的脸,令苏沫蕴更是怒火中烧。
她一向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个姐姐,自已是正妻所出,是名正言顺的苏大小姐,饶是家中之人如何的奉承巴结敬畏她,可外人总是将她称作二小姐,让这个庶出之女牢牢占据了大小姐这个身份,这怎能不令她为之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