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搭在老夫人的脉门上,随着脉搏起伏,我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心里发慌,搭脉的手都开始抖了。
小四喜也看出异样,焦急的问道:“到底如何啊?”
“恐怕...”我感觉喉咙发紧,张嘴说话才发现声音已经嘶哑的听不出调调。
小四喜也急了,一爪子拍在我的脸上,对我吼道:“你镇定一点儿,出了事儿还有我呢,你慌什么?”
我勉强镇定心神,说道:“这老太太怕是不行了。”
小四喜将真气注入爪子,然后按在老夫人的印堂上,许久之后,它喃喃说道:“也就这个把时辰了。”
没有时间了,我赶忙对小四喜交待道:“小四喜,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自保,然后再想办法救我。”
我的话音刚落,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相国夫人领着一众人等进到屋来。
我起身挡住小四喜,然后冲它使了个眼色,小四喜心领神会,隐身躲到了床幔后面。
两个小厮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我的胳膊。
我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看着相国夫人那张阴鸷的脸忽然觉得可笑,脸上不自觉的就带了笑意。
相国夫人黑着脸问道:“陈小姐还能笑的出来?”
我故作不解的问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凤鸣不明白。”
相国夫人冲着身后一挥手,“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
一个穿着御医官服的男子从相国夫人身后走出来,径直走到老夫人床前,开始给老夫人号脉。
这个御医正直青年,可能刚入太医院没多久,想来应该是相国夫人新进拉拢的心腹。
那御医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老夫人的手腕,又翻了翻老夫人的眼睑,然后便跪倒在相国夫人跟前,语气夸张的说道:“启禀夫人!老夫人并非病重,而是有人故意下毒!”
相国夫人看向我,说道:“陈小姐现在明白了么?”
我刚才一进门就闻出来药味儿不对,后来为老太太号脉之后就更加确定无疑,老太太的确是被人下毒了。
“我要看药方。”虽然知道他们一定早有准备,但是我还是不死心。
相国夫人从绿娥手里接过一张纸,然后直接甩在我的脸上,“陈小姐可看仔细了。”
我展开那张纸。
的确是我之前写的药方,只不过药方的最后,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加了一味附子。
附子乃是乌头的子根炮制后入药,性大热,生品有毒不可内服。但是药方所付附子为制附子,药量也没问题。
寻常大夫看了,都会觉得这个药方没什么毛病,附子可强心,是回阳救逆之圣品,要是亡阳虚脱之人服用可起死回天。但是老太太却恰恰相反,她本就是热病阳厥之症,再用此等纯阳的虎狼之药不次于火上加油。
出此药方之人,其心着实歹毒。
而这场阴谋的矛头直接指向我,诊断是我下的,药方是我开的,我百口莫辩。
我之前就听人说过,老夫人为人强势霸道,苏毅又愚孝,可偏偏相国夫人也是个掐尖儿的人,所以相国夫人与老夫人之间的婆媳关系一向势如水火。
相国夫人此计可谓是一箭双雕,即除了我这个眼中钉,又拔除了老太太这枚肉中刺。
相国夫人没有在我的脸上看到她想要的表情,似有些失望,“陈小姐还有什么话说?”
我未答话,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御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御医直起上半身,看着我毫无畏惧的答道:“在下太医院三品从医,姜有途。”
我颔首,“姜姓一族乃炎帝后人,炎帝神农氏为天下万民尝遍百草,铸就无量功德,被后人俸为五帝之首,你作为他的后代,可莫要辱没了先人。”
姜有途一脸疑惑,不知道我到底要说什么。
相国夫人斥道:“陈凤鸣,你毒害当朝一品诰命夫人,我现在要把你送去宗人府,你还有什么话说?”
相国夫人反复质问我,无非就是因为心虚,怕我手里还有可以翻盘的棋子,所以想在送我去宗人府之前将我的底细盘问出来。
可是我但凡有一点儿计策,刚刚也不至于在小四喜面前吓得失态。
方才我给老太太号脉的时候,她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瞧她光景,最多撑不过今晚子时,她这边儿一咽气儿,我那边儿就得紧赶慢赶下去陪她。
我推开架着我的两个小厮,抖了抖衣裙,坦然说道:“如今酷暑难耐,想必宗人府一定十分凉爽,那我就去宗人府坐坐吧。”
相国夫人惊疑不定的问道:“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我讥讽道:“您老费心,摆好了刀俎烧好了锅灶,专等我这尾咸鱼下锅,难为您肯废如此大的周章对付我,蒙您瞧得起,下次您直接说一声,我自己跳锅里就得了,省得弄得您一身腥。”
相国夫人假装听不懂,也不理会我说的话,直接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我赶紧走。
我昂头挺胸大步向前,路过姜有途身边的时候我特意把脚迈在他的手上,然后脚掌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碾。
没想到这小子也是个人物,竟然面不改色,更是一动不动。
我弯腰俯身对他说道:“小走狗,都以为我是刀下的鱼肉,其实我是一块儿煮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老娘不翻身且罢,只要我翻身,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烹狗头。”
我身后一个小厮推了我一把,对我不客气的喝道:“别墨迹,赶紧走。”
我也没惯着他,抡圆胳膊转身就回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小厮捂着脸对我怒喝:“都要死了还这么嚣张!”
我气乐了,“我一将死之人我怕啥呀,你倒是还有几年活头,所以最好别得罪我,要不然我就拉你下水,当心我受不住酷刑,胡乱攀咬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你身上。”
小厮立马缩起脑袋往后退了一步。
我仰天哈哈大笑着往门口走。
门口有四个官兵手持枷锁和镣铐等着我。
他们看我毫无惧色甚至一脸得意的从屋里走出来具是一愣。
我主动上前伸出双手十分豪迈的说道:“来吧,给我拷上。”
其中一个官兵纳罕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头一回见着往宗人府绑的犯人还这样开心的,这女人不会是吓傻了吧。”
紫芯走过来,将一袋银子放到其中一个官兵手里,说道:“有劳几位官爷了。”
几个官兵连连点头哈腰,“都是本职所在,这怎么好意思。”他们嘴上这么说,手却十分利索的把银子给收了起来。
一般官兵可不敢收相国府的贿赂,到底是宗人府的手下,吃人家的也不怕嘴软,因为身后有范廉给他们撑腰。
范廉这人是出了名的铁腕酷吏,办起案子来冷血无情,就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皇帝却独独欣赏他这一点,对他十分倚重,他的官位虽在苏毅之下,但是范廉手中握有金律令印,盖此印下发的文书等同于皇帝御令。
范廉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声,一是源于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再者,就是他发明的十八套刑具,每套刑具里又有十八种不同的刑具,范廉甚至扬言:谁要是能在他手底下过遍了这十八套刑具,就可以免其死罪。可是多数人宁死也不愿意受刑。
我任由几个官兵给我套上枷锁戴上手镣和脚镣。
这规格,只有穷凶恶极的罪犯才配享用。
“陈小姐请吧,小人专门为您备了车。”官兵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但是语气全无半点儿恭敬之意。
我拖着叮当响的锁链蹒跚着走到相国府大门口,一辆扎着栅栏的笼车停在那里。
这就是我的专车了。
坐在这里头被拉去宗人府,无异于游街示众。
受了这种羞辱,一般姑娘早没脸活了,但我不是一般姑娘,我脸皮厚,我的宗旨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是得想办法活下去才行。
只是,到底怎样才能破了这个死局呢?
出了相国府的大门,四个官兵立马变脸,我不过登车的时候慢了半步,其中一个官兵便一鞭子抽在了我的身上,“磨蹭什么呢!爷们儿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耗着。”
不管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只要进了宗人府,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所以这些官兵根本不拿犯人当人,左右都是要死的,他们也不怕这些犯人事后寻仇。
我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钻进了车笼里,栅栏门在我身后咣当一声锁死,抽我的官兵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车轱辘慢悠悠的转动起来。
栅栏里的空间又矮又窄,我只能坐在车里,然后把脑袋伸出栅栏,我的脑袋就这么没遮没拦的屹立在了车子的最顶端,设计这个车的人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把犯人的脸展示出去。
这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对我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甚至有稚子把我的脸当成靶子,抓起地上的石块儿向我投射。
行至街市最热闹处,官兵拿出一个铜锣,一边敲锣一边大声说道:“犯人陈凤鸣,涉嫌下毒谋害相国府老夫人,已被我宗人府捉拿归案!”
相国府老夫人早年曾开棚施粥,救助了不少难民,后来更是自掏腰包,在康靖国建了不少难民营,所以她在百姓之中口碑非常好。
官兵拿着锣鼓这么一宣传,周围百姓立马群情激奋,高声呐喊着要将我绳之以法。
场面一时热烈非常,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喝彩,虽然喝的是倒彩,但我仍然很兴奋,忍不住笑着挥手向他们致意。
我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这些吃瓜群众,一时间,瓜果蔬菜,石头泥块儿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
唉,我知道我挺拉仇恨的。
但是人这一辈子能如此受人关注的机会实在难得,既然不能名流千古,那就干脆遗臭万年吧,也不枉费我来这世上走一遭。
——
我没注意到的是,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楼上喝着茶。看见我一身狼狈的对着百姓们挥手,他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然后抿嘴笑着喃喃自语:“真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