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沈轻衣微微一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今天清晨的阳光几乎让人以为只是个幻觉。风移影动的桂树，半掩了通向前厅的月牙门。这一天还是来了。
望望身上的天师长袍，轻衣有些无奈地自嘲。她将速度放到了最慢，依然无法躲过自己的修为的提升。羽扬说过，等她的功力达到这境界，就要穿上他送给她的天师。绣功精致的华服，穿在身上稍嫌沉重。
她终于也到这里来了，一步一步的，每个画面都是惊人的重复。沈轻衣想起记忆里那熟悉的带笑的容颜，柳眉凤眼，连生病的模样都风情万种。那个人已经在天涯了，她却在此刻才领悟到她曾有过的彷徨。世事如此荒谬，她现在走的，竟是那个人曾经走过的路。
只是若不来，她又能去哪里呢？同样陌生而充满杀戮的世界，沈轻衣，终究是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弱女子。原来流浪也是有条件的，而她做不到。羽扬和天行，她笑。这算不算画地为牢？做过天行的妻了，有意无意的相聚和分离。她尚未明白自己的心意，却又遇上羽扬。
远在天涯的那个人一定也会笑。原来他们那样有缘，总是会爱上同一个人。
“姐姐的衣服好漂亮。”冷独舞一见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沈轻衣，立刻像只快乐的百灵鸟般飞了过去。天师长袍是很稀有的极品衣服，整个行会也就这么一件。穿在轻衣身上，越发衬出她的眉目如画。冷独舞很羡慕地看着，将来，她也要像轻衣姐姐这般漂亮。
沈轻衣笑笑，任由独舞将她拉上大圆桌。今天这顿饭，无星说是为了庆祝大家团聚，和她与独舞的功力更上一层楼。桌上满满的人，只见独舞和夜涵嬉笑着打打闹闹，无星则联合了羽扬舌战绝笑，将绝笑在风月时的糗事一一抖了出来，惹得大家笑成一团。
轻衣低了头，她能感觉到君天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不满与审视的意味。是这件衣服的缘故吧？穿或不穿似乎都是过错，她又怎会遗漏羽扬看见她时那种喜悦的眼神呢。沈轻衣突然有些讨厌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天行，羽扬，羽扬，天行，轻衣无限懊恼。
而圆桌的另一边，莲焰也如轻衣一般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早听说羽扬将天师送给了轻衣，她不该太震惊的，不是吗？更何况她早就知道羽扬的心意。可她的心里却还是逐渐泛起酸意。羽扬是她师傅，连那件天师的第一个试穿者也是她。莲焰啊莲焰，你是否太贪婪，竟然想要所有的人都最爱你，不准任何人将你比下去？
莲焰侧过头去看莲玦手指上花朵般的魔血戒指。那个英俊如天神的男人，如果是他，他可会将那件衣服送给她，即使天师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又或是只因她喜欢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他就会送她整个天下？
她相信他会。但莲焰想要的，远远不止这样。所以她离开他。
饭吃到一半，聂无星有些兴奋，和已有醉意的寒秋雨大笑着划起拳来。来到这个世界，建立行会，督促大家练功。聂无星将每件事都分配得条理清楚。连莲沁的伤，也因为寒秋雨采到了万年雪霜而好了一大半。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到了，做到萧离剑曾经做过的一切。
只是有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聂无星望望那两个让他头疼的女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替她们解开心结。独舞和莲玦都是同样固执的孩子，她们怎么就不明白，若老大自己不愿意回来，她们再想也没用。
聂无星拒绝想到死亡。在他心里，萧离剑是不会死的。他是那样沉着坚毅的男子，仿佛泰山崩于前都能谈笑自若。就算那天围攻他的人再多，萧离剑必然也能安然脱困。
他不回来，一定有他的原因。聂无星输了一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不会回来了。”
冷独舞端着碗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刚才你说什么？”她和轻衣说话说的好好的，莲玦却突然开口插了一句进来。独舞有些惊慌，转过身面对着坐在她右侧的莲玦。
莲玦笑笑，似乎无所谓的样子。“我说，他不会再回来了。”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房间一下安静下来。聂无星望望莲玦与独舞，她们在说什么？
“你胡说！”独舞一下站起来。萧离剑是她最爱的哥哥，莲玦怎么可以这样咒他。他不回来，那不就是死了？“哥哥才不会死！”她不过就跟轻衣提到了他一下，莲玦居然说这样的话。
莲玦看着气得小脸通红的独舞，有些扭曲的快乐。她怎么可以那样轻松地幻想他们以后的生活。仿佛萧离剑已经坐在这张桌上，听着这些妹妹的软语娇笑。她不是她，当然不会明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刀光剑影里的痛楚。日夜纠缠的惊恐与噩梦，都在提醒，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决意要远离。
“我没说他一定死了。但我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
回忆开始
八月初九夜，缺月未满。
凌晨的风刺骨地凉，卷起无数细小的尘土。莲玦站在土城的城门口，冷冷地看着三步之外姿容艳丽的女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莲玦的声音平板阴冷，隐藏着怒火。
“说了又怎样？”女子娇笑道，“人尽可夫的女人。”这个不可一世的莲玦，她也有今天。以前嚣张得不将她放在眼里。可如今不同了。项嫣然挽紧了身边男子的手臂，媚眼如丝。
“很好。”莲玦的语气更冷，转头对上那名男子的视线。他是萧离剑，那个说她比江山更重要的人，那个说要为她摘一朵花来的人，那个说舍不得她难过的人，那个说要牵她的手前行的人。如今……“既然这样，项嫣然，那你就准备下地狱。”
杀！杀！杀！莲玦的抗拒火环卷起强劲的气流，将项嫣然逼退到城墙边上。“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假的！“你等我有一天向你求婚好不好？”假的！“不止是萧夫人的头衔，你还会拥有别的东西。”假的！嫣然一笑对吧，死了就不会笑了。她要她难过，那她就要她死。
在墙角设下火墙，将她逼进去，然后放冰。项嫣然的级别根本逃不过抗拒火环，只能困在那里，被冰火交融。莲玦的眼神狂乱。她要她也知道，有一种痛，会让人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恨不得消失啊……
“住手！”萧离剑终于开口，一闪身握住莲玦手中的骨玉权杖。“你闹够了没有？”贴地翻卷的沙石瞬间静止，只在蜷缩在墙边的项嫣然身上留下凌乱的纪念。
莲玦望向他，“你放手。”他心疼了？可项嫣然骂她的时候，他却没心疼呢。“闹够了吧？你总是这样自私，不顾别人的感受。”萧离剑的语气严厉，她还是这样任性，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也不管他是否会为难。
“我自私？”莲玦忽然有大笑的冲动。自私的莲玦。“那我更要自私到底。你让开！”自私是吧，彼此彼此。否则他怎会容忍项嫣然那样对他，他也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啊。“无论如何，我都会维护你的。”都是谎言！
萧离剑沉默了，但还是挡在项嫣然身前。其实明白她的痛，那样惨白的脸色，握着骨玉的手轻轻颤抖。他亲手划下的伤口，早已算过会有多深。但是她可知道，跟着他是不会幸福的。他的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遗落。寂寞空白的灵魂，给不起她想要的东西。不如结束。
“你让不让？”莲玦的眼神异常冰冷。她一定要杀了项嫣然！
“我不会让你杀她的。”萧离剑移开视线，他不忍再看那种弥漫的悲伤，会……不舍……
莲玦突然笑了，“你不让，我一样可以杀了她。”原本静止的空气又开始流动，逐渐变成气旋。莲玦站在气旋的中心，喃喃念着听不清的咒语。一定要杀了她！即使，必须动用那种力量。
“不可以！”萧离剑大惊失色。伴随而来的还有周围黑暗里此起彼落的抽气声。原本只是看戏，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离奇的情节。那个女法师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不同的颜色。
异色瞳眸。暗夜之门。
“后来呢？”聂无星追问，围桌而坐的众人皆望着莲玦，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莲玦淡笑，“后来，他护着她，连命都不要，我还能怎么办，只好走人。”那一走，脚步有多沉重呢。法师本不该带灵魂项链的，当初只是想跟他一样。于是扯下自己的灵魂，一边走一边捏成碎粉。摊开手心，一瞬间就被风吹散。梦醒了无痕。
聂无星僵硬地坐在椅上，他想他也许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老大一直知道你们的异能？”“是。”莲玦望着无星，神色平静。“也一直叮嘱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是。”聂无星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大庭广众下使用！”
他终于明白了。莲玦在土城使用那种力量，被旁人发现这个秘密，引来了灭门之祸。这也就能解释老大不让她们出门，又独自离开的原因。他是想一个人去拦截部分敌人，换取大家逃生的机会。留下那条灵魂项链，是想跟莲玦划清界限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聂无星怒了，冲到莲玦面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害死了老大，差点让大家做了无辜亡魂，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笑。枉费老大一心想保护她。简直不可原谅！
“无星！”莲焰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坐在她身边的莲玦就已经被拖离了座位。“你疯了，住手！”莲焰赶上去，想掰开无星的手。他身上有杀气，他想杀了莲玦。莲焰有些慌了。
其实也不是很难受。莲玦的脸慢慢胀红，但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和那晚相比，这样的窒息不算什么。生无可恋，还是死了吧。反正他也不会回来了。莲玦想起城门外的刀山火海，还有那个孤单的背影。不如死去。
“聂无星！”莲焰那种莫名的愤怒，终于控制不住。她用力扯开无星的手，站到莲玦身前。“她没有反抗，难道你没发现？还是你真的要她死？”
“她害死了老大！”聂无星也失去了冷静，“她还害得大家疲于奔命，害得独舞轻衣命在垂危。难道不该沙？”
“啪”的一声脆响，莲焰怒不可竭地打了聂无星一巴掌。“她也救了你！救了所有人！为了这些人，她连她最想救的人都没有救。你还要怎么样？”
说着说着，莲焰突然流下泪来。无星，他怎么也这样了呢？真的不明白啊。“先是沁，然后是玦，你们是不是非要我身边的人都离我而去，接下来，也就该送我上路？玦是我妹妹，要她死，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聂无星气得浑身发抖，和莲焰对峙半晌，谁也不肯让步。直到独舞怯生生地开口：“焰姐姐……”话未说完，一道闪电便示威似地落在独舞身旁。莲焰冷厉地望向无星，“如果想害她，她早已站不起来。但谁若敢伤了玦，我绝不手软。”
聂无星一震，然后大吼：“你给我滚！踏血没有你这样的人。“大厅里更加沉寂，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莲焰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转身冲了出去。没有发现聂无星仿佛用尽力气般的颓然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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