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晚餐后,事态没有像他们担心那样发展下去,赫格博斯平静如昔。龙魂驻地也恢复了往常的安静,芙蕾拉隐忍不发,确实做到了一个将军应有的样子,对布恩及他那伙人的态度不偏不颇,也再没有人兴风作浪。
令玛格丽特姑妈深感意外的是,芙蕾拉破天荒开始询问起交际圈里的事,喜得姑妈推掉应酬,花了三个下午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把各大家族的关系解释了通透,看着芙蕾拉听课般的认真劲,姑妈不禁在心里连声赞颂主神保佑。
权力的滋味就像蚊子吸上了血,一旦尝上便欲罢不能。芙蕾拉不经意地搅动着红茶,嘲讽地想着,没想到一直被特权人物保护着的自己,也会有投身这浑浊不堪交际网的一天。梅尔文的事让她第一次清楚明白,不是魔力强大就能保护住所有东西,既然生在这一阶层,她就不得不去适应某些规矩,利用某些资源。头一回认真听姑妈分析这些香槟和红茶构成的人际网,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份权力有如此大的潜力,难怪姑妈总是一副恨她暴殄天物的神情。
“姑妈,”芙蕾拉犹豫了下,抬眉问,“您觉得……陛下会猜忌我吗?”
姑妈愣了愣,端起茶杯啜了口,沉吟了会才回答道:“你和兰登的身份的确会引人猜忌,你们俩掌握了王国一半的精英军队,切诺雷家也是声望甚重的家族,在政治和军事上都拥有不可轻视的力量,何况普通人对魔法师本就带有敬畏,即便遭到猜忌也不让人意外。”
放下杯子,姑妈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不认为国王现在会对你或者兰登起猜忌之心,首先,你们的势力并没有强大到让国王觉得不安;其次,刚刚经历过战争,局势未明,国王正是要重用你们的时候,他必须给予你们足够的信任;再次,龙魂也好,雪魄也好,四大军队是国王的直属军队,现在这个时候,国王要对付的绝不是他自己的直系力量。只要你不暴露野心,最多只得到别人的嫉妒,而绝非君王的猜忌。芙蕾拉,你遇到了什么事让你有这样的担心?”
“是啊,陛下没有理由这么做……”芙蕾拉恍若未闻,顾自低语,忽然奇怪问道,“您说现在这个时候国王要对付的不是直系力量,这是什么意思?”
姑妈眨眨眼,拿起手绢擦嘴,含糊地说:“啊,这个……这个也是听来的啦,你知道茶会上这些消息是很多的啦……”
“到底是什么嘛!”
“那个……莱昂弗斯家最近……嗯,很热闹。”
“哼,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进了雪魄,苍蝇们当然要赶着去祝贺了。”芙蕾拉冷笑道。
“啊,你知道的?哎呀呀,我的小芙蕾拉真的长大了,要是以前,你一定会大闹的。”
“难道我在您心中是这么个野蛮的形象么……”芙蕾拉有些埋怨地看看姑妈,“那么,大家是怎么评价的?”
“莱昂弗斯议会长最近风光得很,他刚出使特拉巴回来,带来了两国新的协议,被称为大功臣呢。加上儿子镀上了雪魄骑士的光环,大家都说莱昂弗斯家族前途无限,议会长很可能要升为宰相。”
出使特拉巴和谈这件事芙蕾拉当然知道,原来也暗暗佩服过议会长敢于亲自前往敌我情势不明朗的国家进行和谈的勇气。但是现在,她却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上这样的。
“莱昂弗斯家族势力庞大,如果议会长真的升任宰相,陛下对他就要更加忌惮,萨肯就有个现成的例子,所以您认为陛下要猜忌的人不是我,对吗?”
姑妈含笑点点头,原来以为芙蕾拉只一心埋在魔法世界里,对现实世界不加注意,在风云瞬变的上流社会里会相当危险,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芙蕾拉能当好一个龙魂队长,也能当好一个将军。
芬顿家的孩子怎么可能笨嘛!
与姑妈欣喜的心情截然不同,芙蕾拉摩挲着杯壁陷入沉思。海因姆担心的虽然有道理,但是他想错了。莱昂弗斯家族也许能算亲皇派,但他们首先是王太后的人。
王太后……她的心脏重重跳动起来。没有人怀疑这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王太后,可是她怀疑。越是查不出王太后的可疑行迹她就越是不安。王太后,也许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厉害。
“啪”,一声脆响,茶杯居然裂成了碎片,红褐色的茶水流淌到雪白的桌布上,将精致的茶桌弄得一塌糊涂。姑妈吓了跳,直勾勾地盯住芙蕾拉,塔莎上来扶起芙蕾拉,惊慌地看小姐的手是否被割到了。神经质地缩回手,芙蕾拉往后退了一大步,看向破茶杯的眼神竟然带着恐惧,她垂下头,轻轻道了声歉,逃一般跑回自己的房间。
独自坐在房里,芙蕾拉大口喘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双手。茶杯是被忽然不受控制流窜出的精神力震碎的,但令她惶恐的是,体内随之涌起的鼓噪感,像有什么东西撞击着要从血管里冲出来。
变异……精灵族长轻轻吐出来的词占据她整个大脑。
“炙龙,我会变成妖精吗?我会变成那么恐怖的生物吗?”她揪着头发,颤声不迭地问。感觉到身体的强烈异常,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血液里流动着如何危险的不定因子。
一声身体深处涌出的龙吟压下躁动的血液,炙龙从意识里现身,带着长者的宽慰口气:“没事的,小家伙,蒂奇伯恩给你下过禁咒,你也有压制咒文,虽然身体会出现一些异常感觉,但是你不会变异的。”
“真的吗……真的吗……”
“别慌了,小家伙,泰拉的精灵血统比你还明显,他还不是个好好的人类。”
忽然有种泉水般清冽的感觉流过身体,淌上大脑,她的心慌被慢慢抚平,气息也平缓起来。芙蕾拉闭起眼,重重地瘫在床上,在这舒服的感觉里喃喃道。
“殿下……”
尽管炙龙保证过她不会有事,芙蕾拉还是不放心,当天晚上郑重向兰登提出分房的要求。兰登虽然诧异,但看她一脸无法明说的痛苦,和隐在眼底的丝丝恐惧,什么都没问。许久不曾使用的卧室暗门再度开启,这一次,芙蕾拉每晚入睡前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布上层层结界,如果真的在夜晚发生什么变故,至少这些结界还能阻挡失去理智的自己一会。
还有十二天……她在清冷的房间里辗转难眠。每隔十年,火星都会正相进入月亮宫,要在那一刻前念动压制咒语。距离这一次,还有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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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星星在夜空妖冶地闪耀,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平常如昔的夜晚。偌大的王宫也是一如继往的安静,只是原本该被簇拥着的国王却一个人待在寝宫的某间房里,凝视着天空的脸上带着一抹惆怅。听到房门被开启的声音,他缓缓回过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红色人影。
“十年前是你的母亲举行这个仪式,现在换成你了。”
被国王怅然若失的语气感染,芙蕾拉扯起一个淡淡的笑:“是啊,十年,发生了好多事呢……”
压制仪式并不复杂,所有带着王室血统的成员被各种理由留在宫中后,由传承了咒语的人用魔力或神力驱动咒文里的力量,把整个王宫笼进一个透明的结界里,将魔法效果悄无声息地送进每个人身体里。而确定继承了精灵血统的人要处在结界中心魔法效果最强的地方,为了保证压制万无一失。虽然王室每隔十年就要进行一次,但这个秘密只有历任国王和施法者知道,因此几百年下来秘密没有泄露一丝半点。
“时间快到了吧?开始吧。”国王最后望了眼火星,返身躺在床上。没有魔力的人在咒文的作用下很快就会陷入睡眠状态。
芙蕾拉引导了下精神力,精灵血统更为明显的她血液已经开始沸腾,只是体表仿佛是个铁铸的盖,将这些欲涌出来的不安分统统压回去。这应该就是蒂奇伯恩给自己加的禁咒了吧?转了下念头,芙蕾拉摒去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泰拉留下的咒文从脑海里浮现出来,被她轻轻念诵。
像是冰水浇在了沸腾的血液上,随着念诵,鼓噪不安的感觉淡去,人仿佛从一个紧紧束缚的茧里脱身出来,她感到由衷的轻松。然而这份从血液里传出来的轻松感没有持续多久,另一种不安的情绪悄然扩散。闭眼前的景象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好象曾经见过同样的场面。
芙蕾拉有点哑然失笑,寝宫的布置她当然熟悉,小时候有一半时间是睡在王宫里的呢,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种种像隔了层纱般模糊不清,很多事情倒似在做梦了。
做梦……做梦!
芙蕾拉大惊地睁开眼,精神力一激荡,结界抖动了几下消失了,幸好压制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她无暇去注意结界的事,此时的脑中清晰无比回忆起那晚的预示梦。梦里的场景正是这里!
这么说来,躺上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就是……血一下子涌到头顶,芙蕾拉惊慌地跑到床边查看。国王依然沉睡着,表情安详,气息平稳,没有什么异常。
那么,从背后出现的人是……
她猛一回头,幔帐微微晃荡,房间还是刚才那样,没有任何人突兀出现。
难道那不是预示梦?芙蕾拉疑惑地思考着,不放心地回头盯住国王。收尾魔法没有施展,国王无法从刚才的咒文效果里醒来,依然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她敲敲脑门,准备念咒将国王唤醒。
“辛苦你了,芙蕾拉-芬顿。”
安静的房间里蓦然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芙蕾拉跳起来,火金短剑横在胸前,紧张地锁住声源。淡雅的香水味拂来,一个身姿轻曼的女人从床尾垂地的幔帐后转出来,眉眼挂着淡淡讥讽。
“王太后!您,您怎么会……”芙蕾拉瞟了眼门,还是好好地关着,王太后是怎么进来的?
“身为王宫的主人,如果连宫中的暗道都不知道的话,怎么说的过去呢?”王太后轻淡回道。
“您想干什么?!”
“是来谢谢你,替我创造了绝好的时机。”王太后瞥了下国王,“压制仪式结束后本该立刻醒来的国王,到了你手里却出了这种状况,我真是没有看错你,芙蕾拉-芬顿。”
没有工夫为王太后话里的嘲笑生气,芙蕾拉只觉得寒气从脚蔓延到头。她知道压制仪式,还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太后讪笑道:“你调查我那么久,一无所得吗?”
她果然知道。芙蕾拉咬了下唇,决定单刀直入:“你与特拉巴有勾结吧。”
王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轻轻吐出:“没有。”
“哼,别再装了,你的寝宫外有结界,没有你的同意任何人不能进出,有谁能够绑架你?”
“是我放他们进来,又放他们出去,但是,他们并不知情。对于那些特拉巴人来说,我的确是他们的人质。”瞅见芙蕾拉明显的不以为然,王太后笑道,“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这样天真的语气从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嘴里说出真是诡异无比,芙蕾拉打个冷颤,皱眉正欲反驳,王太后又慢悠悠地开口了。
“其实,与我合作的不是特拉巴皇太子,而是萨肯的维普琴斯。原本克里斯琴会命丧莱多,可惜,被你阻止了。”
“什么?!是你主使的!你想挑起两国战争吗?!”
王太后神闲气定地说:“是的。”
芙蕾拉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国王太后说出来的话。张合了数次嘴,她终于艰难问道:“为什么……你是亚尔斯的王太后啊……”
“亚尔斯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乱世。既然现在的国王秉信和平,那么只能由我来推动了。”
“你要乱世干什么?!”
“乱世起,神的恩赐就会现身。”王太后轻挽起个嘲讽之笑,“这可是辛蒂大祭祀的预言。”
“你的目的也是神之金属?”芙蕾拉怒极反笑,“没想到一个深宫王太后也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是古拉斯告诉你这个秘密的吧?”
“你错了,他什么都没说,倒是我告诉他王室的秘密,在他第一次谋反前。”
芙蕾拉眯起眼,缓缓道:“为了报答他将你改头换面的恩情?”
“呵,你果然也学会了‘神音之术’。”注意到芙蕾拉错愕的表情,王太后心情很好地笑起来,“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她到底是什么人?疑问再一次滑过芙蕾拉的心头,可她知道王太后不会回答的。用力捏下拳,干脆把心里的疑惑全部倒出来:“四大军队发生的事,跟你都脱不了干系吧。”
“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猜测。”王太后非常自信地笑道,“不过没错,多多少少我都出了力。即便你猜对了,会有多少人信你呢?不要说现在局势已经被我控制,就是没有,人们会相信一个一年不露几次面的王太后有这样的能耐吗?”
“没错,你隐藏的功夫的确让人佩服。”芙蕾拉也跟着冷笑,“唐特-古拉斯的两次谋反都在你的计算中吧?或者,你根本就是同谋?”
“我还不屑与这样的人合作,唐特-古拉斯希望的是国家恢复以往的强势,而我要的不过是个混乱的世界。”
“就算乱世开始,神之金属秘方出现又如何?人类是炼制不出来的。”
“炼制神之金属需要纯正的精神力,普通的人类确实无法做到。”注视着芙蕾拉张大的嘴,王太后轻蔑地说,“可是,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带有精灵血统吗?”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芙蕾拉无法承受地喃喃道,王室的秘密,精灵的秘密,自己的秘密,似乎没有什么是王太后不知道的。她究竟是什么人,是什么人?
王太后冷笑一声,转头看国王,眼底的冷意慢慢渗出来,似刀子般扎向他。可惜国王睡得异常沉稳,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知。
那冷意也影响了芙蕾拉。她不笨,王太后把所有内幕一一告诉她,这绝非信任,而是……
“你把这些都告诉我,是你有充分的自信。对你来说,我不是什么威胁,甚至,我……”芙蕾拉迅速定神,握紧短剑冷冷说。
“没错,从你念完压制咒文,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所以……”王太后露一个阴狠的笑,手快速一挥,从她宽大的袖袍里飞出一道橙红的光,在芙蕾拉下意识的惊呼中,狠狠扎向国王心口。
“陛下!”芙蕾拉飞身上前阻拦,然而凶器已经刺进皮肉,绛红的血团团濡湿国王的衣襟。有股微微刺痛的感觉从手指流出去,但是这一点异常感觉被接踵而至的惊慌淹没了。
“陛下!陛下!”她不敢贸然去拔那把匕首,只看到血源源不断涌出,浸染了衣服,她难以置信地回转头,死死盯住王太后,“为什么……他是你的儿子啊,是你的儿子啊!”
王太后只是噙了一抹残忍的浅笑,轻轻摇动床尾的铃绳。很快,门被撞开,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冲进来,只听到王太后用惊怒的声音大声下令。
“抓住她!她刺杀国王!”
芙蕾拉站直身体,惊愕地看着忽然涌进来的侍卫,而侍卫看到所谓的刺客居然是龙魂将军,也一下子愣住了。僵持的时候,王太后用悲痛愤怒的声音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快抓住她!芙蕾拉-芬顿,她刺杀了国王!”
“陛下明明是你……”芙蕾拉眼角瞟到国王心脏上的那把凶器,心顿时冷了下来。橙红剑身,淡灰色的握柄,刚才她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却可以确定了。
那是她的火金短剑。或者说,是仿制她的火金短剑。
圈套。她的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侍卫们已经发现床上的不对劲,持械冲上来。情急下,芙蕾拉想挥出火墙阻挡一下,没想到魔法没有生效。举起短剑格挡开冲在最前面的侍卫,芙蕾拉往窗边闪去,不料后路被堵,她陷入了包围。
“禁魔装置,你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只等着我来跳进这个陷阱。”芙蕾拉昂首看着王太后,冷冷说道。
王太后早不复刚才那冷酷的态度,俯在床上哭得两眼通红,不断叫着:“你杀了达瑞,你杀了我的孩子……”
有人冲出去叫御医,其他人看到这血淋淋的证据,仇恨的眼光全部盯住芙蕾拉。芙蕾拉自知现在有口难辩,只能赶紧逃离此地,把短剑一横,身体轻盈旋转起来,在后面那个侍卫的手臂上留下长长的伤口,技巧地踢开另一人,在包围圈空出缺口后,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去。她会武技的事属于龙魂机密,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些侍卫还抱着对魔法师常有的轻视,在她突然发难下,还没人反应过来,就让她逃脱了。
哭得天昏地暗的王太后抹去眼泪,望着敞开的窗户冷静下令道:“封锁城市,加强首都结界,全城搜捕弑君者芙蕾拉-芬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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