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光性本庸昧,以父兄失势,谓天所助,淫乱虐待无恶不作。每刑罚下人必以铁笼盛之,薪火四逼,又为铁刷劀剔人面。尝衣赭黄袍,顾谓将吏说:“当今海内四分五裂,吾欲南面以朝天下,诸君以为何如?”宾佐孙鹤率先对说:“王西有并、汾之患,北有契丹之虞,乘时观衅,专门对付德薄的诸侯,彼若结党连衡,侵我疆场,地形虽险,势不可支,甲兵虽多,守恐不暇,纵能却敌,未免生忧。王但抚士爱民,补兵完赋,义声驰于天下,诸侯自然推戴。今若恃兵与险,未见良图。”刘守光不悦。
及梁军据深州和冀州,王镕乞师于刘守光,孙鹤对刘守光说:“如果说幽州是指染中原的门户,那镇州和定州就是入主中原的门户中的门户,大王应该出援军援王镕以图霸业。”刘守光不从。及晋王李存勖有柏乡之捷,刘守光谋攻易州和定州,讽动镇州人,欲为河朔元帅。李存勖对众将领说:“欲擒故纵,先把刘守光奉上天,再收拾他!”乃与镇州节度使王镕、易定节度使王处直、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振武节度使周德威、天德军节度使宋瑶,同遣使奉册,推刘守光为尚父,以让其骄奢狂妄。刘守光不悟,以为籓镇畏己,仍以诸镇状送梁帝,言:“臣被晋王等推为尚父,坚辞不获,又难推违。臣窃料所宜,不如陛下赐与臣河北道都统,则并、镇之叛,不足平殄矣。”朱温知其诈,优答之。仍命阁门使王瞳、供奉官史彦璋等使于燕,册封刘守光为河北道采访使,河间郡王。
六月,梁使至,刘守光令所司定尚父采访使仪注,所司取唐朝册太尉礼以示之。刘守光说:“此仪注中何无郊天改元之事?”梁使说:“尚父虽尊,犹是人臣。”刘守光怒,投于地,对将吏说:“方今天下鼎沸,英雄角逐。朱公创号于夷门,杨渭假名于淮海,王建自尊于巴蜀,茂贞矫制于岐阳,皆因茅土之封,自假帝王之制,然兵虚力寡,疆场多虞。我大燕地方二千里,带甲三十万,东有鱼盐之饶,北有塞马之利,我南面称帝,谁如我何!今为尚父,孰当帝者!公等促具帝者之仪,孤予且为河朔天子。”燕之将吏窃议,以为不可。刘守光置斧锧于庭,令将佐说:“今三方协赞,予难重违,择日而帝矣。从我者赏,横议者诛”。孙鹤对说:“沧州破败,仆乃罪人,大王宽容,乃至今日,不敢阿旨,以误家国,苟听臣言,死且无侮。”刘守光大怒,下令说:“把孙鹤推到腰斩用的垫座下斩了”。孙鹤大呼说:“百日之外,必有急兵矣!”刘守光命窒其口,把其一寸寸斩死,孙鹤有王佐之才,有识之士为之嗟惋。刘守光乃悉召部内官吏,教习朝仪,燕国地处于处于边地,朝仪既非燕地素习,燕国官吏举措失容,相顾诮笑。
八月十三日,刘守光僭号大燕皇帝,改年曰应天。以梁使王瞳、判官齐涉为宰相,史彦璋为御史大夫。守光残暴,很多有才华的燕人投奔开明的契丹,刘守光伪册之日,契丹陷平州。李存勖闻之大笑,监军张承业说:“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老氏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今守光狂蹶,请遣使省问,以观其衅。”晋王李存勖对众大臣说:“刘守光猖獗,谁敢去灭其威风。”太原少尹李承勋出列说:“臣愿往。”晋王大喜,于是令太原少尹李承勋往使。
李承勋至幽州,见刘守光,如藩方聘问之礼,见刘守光不拜。刘守光的近侍谒者说:“燕王为帝矣,可行朝礼。”李承勋说:“吾大国使人,太原亚尹,是唐帝除授,燕主自可臣其部人,安可臣我哉!”刘守光闻之不悦,命将李承勋拘留于狱,数日而出,守光诘之说:“臣我乎?”李承勋说:“燕君能臣我王,则我臣之;吾有死而已,安敢辱命!”刘守光大怒说:“朕乃一方皇帝,汝既然不拜!打入死牢”。
李存勖听说刘守光扣押自己的使者,大怒。天祐八年十二月,晋王李存勖决定讨伐刘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庙,请一矢,盛以锦囊,交大将周德威,使亲将李嗣源负之以为前驱。李存勖对周德威和李嗣源说:“刘仁恭乃吾父所立,没想到其既然背叛吾父,令其含恨而终,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收幽州,擒守光,以了先父亡志。”
刘守光听闻李存勖大军出动,连忙向朱温求援。二月庚戌朔,朱温大举河南之众以援刘守光,以陕州节度使杨师厚为招讨使,河南李周彝为副;青州贺德伦为应接使,郓州袁象先为副。朱温自洛阳趋魏州,遣杨师厚、李周彝攻镇州之枣强,命贺德伦攻蓚县。朱温北征,来到相州,李思安自柏乡大败后,朱温降其为相州刺史。思安自谓当拥旄仗钺,及是殊不快意,但日循晏安,无意为政。李思安听闻朱温到来,连忙出来迎接。朱温见李思安候骑之误,落然无所具,而复壁垒荒圮,帑廪空竭,于是大怒,贬思安柳州司户,寻赐死于相州。
天祐九年春正月庚辰朔,周德威等自飞狐岭东下,会镇、定之师进营祁沟。次涿州,燕刺史刘知温以城归顺。刘守光令骁将单廷珪督精甲万人击周德威,德威遇单廷珪大军于龙头岗。廷珪对左右说:“今日擒周阳五。”既临阵,见周德威,双方大战,三十回合后周德威示弱而逃,单廷珪单骑持枪躬追德威,将及,廷珪一枪刺向周德威,德威侧身避之,廷珪少退,周德威奋楇戟南坠其马,生获廷珪,燕军大败,被斩首三千级,周德威获燕大将李山海等五十二人。
朱温自督军攻枣强,枣强守军拼命抵挡,杨师厚逾旬不能克,朱温屡加督责,师厚昼夜奋击,乃破之,尽屠其城。时李存审与史建瑭以三千骑屯赵州,李存审对史建瑭说:“梁军若不攻蓚城,必西攻深州、冀州。吾王方北伐,以南鄙之事付我辈,岂可坐观其弊。”乃以八百骑趋冀州,扼下博桥,令史建瑭、李都督分道擒生。翼日,诸军皆至,获梁刍牧者(假装放牧侦探敌军军情)数百人,留数人,其余尽杀之;留下的数人刍牧者,断其手,纵其逸去,且告:“晋王至矣。”史建瑭与李都督各领百余骑,旗帜军号类梁军,与刍牧者杂行,暮及贺德伦营门,杀守门者,纵火大呼,梁军将领大惊,刚想出来抵挡,史建瑭与李都督已经俘斩而旋。梁军前锋见如此恐怖,乃溃散。
朱温听闻前锋溃散,大骇,烧营夜遁,迷失道,委曲行百五十里,才至冀州。冀州蓚县之耕者皆见梁军皆荷锄奋挺逐之,梁军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朱温自枣强驰归贝州,令杨师厚屯魏博。李存审与史建瑭听闻朱温大军已退,乃追击,杀朱温将张正言、许从实、朱彦柔。
戊申,周德威遣李存晖攻瓦桥关,下之。李嗣源分兵略定山后八军,与刘守光爱将元行钦战于广边军,凡八战,李嗣源控弦发矢七中元行钦。行钦酣战不解,矢亦中李嗣源屁股,李嗣源拔矢复战。元行钦败,穷蹙,面缚乞降,李嗣源酌酒给行钦饮之,拊其背说:“吾子,壮士也!”因厚遇之。
周德威大破燕军于羊头冈,燕军丧胆,晋军势如破竹,周德威自涿州进军于幽州,营于城下。攻其西门,燕人出战,周德威败之。周德威进迫幽州,刘守光亲自出兵拒战,两军对垒,周德威出马大叫说:“刘守光汝乃反复小人,快快出来受死。”刘守光大怒,骤马直取周德威,双方大战八十回合,刘守光不敌,拔马回阵。燕将王行方等以部下四百人来奔,周德威发起强攻,燕军大败。
晋攻围僭燕历年,属郡皆下。守光坚保幽州,求援于梁,北诱契丹,答应送上黄金万两,请求耶律阿保机出兵相助。契丹兵救终不至。十年十月,刘守光遣使持币马见德威乞降,周德威对刘守光的使者说:“回去令刘守光快快投降,否则灭族。”
使者回来禀报刘守光,刘守光想拖延时间,又乘城呼说:“予俟晋王至即出城。”周德威大怒,继续攻城。十一月,朱温病情加重,先是朱温出征之时先抱痼疾,大败后痼疾加重,朱温对天长恨说:“难道这都是天意!”于是自魏南归。晋王李存勖听闻朱温南归,于是放心继续北上亲征刘守光。
二十三日,李存勖至幽州,单骑临城,召刘守光说:“丈夫成败,须决所向,公将何如?”守光说:“某俎上肉耳!”李存勖愍之,折弓为盟,说:“如能立即投降,一定保全你的性命”。刘守光说:“晋王再宽限吾几天,吾一定开门投降”。李存勖知道刘守光是想拖延时间,乃令诸军强攻。晋军排山倒海的攻打幽州城,刘守光的亲将李小喜知道刘守光气数已尽,乃开城门投降。刘守光抵挡不住晋兵,携其妻子走关内依刘守奇,刘守光一家沿路寒疮足踵,经日不食。
至燕乐县,刘守光与其妻子匿于坑谷,刘守光对其妻子说:“没想到做皇帝会搞得如此落魄、凶险!下辈子我不会再称帝了!”于是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张师造家,张师造见祝氏衣服华丽,心生怀疑,追问说:“汝为何沦落至此?”祝氏说:“家里遇到强盗,所以出奔。”张师造与儿子疑之,正好,檀州游奕将李彦晖领兵追来,张师造告之,遂把刘守光一家擒拿。
李存勖进入幽州城,登燕太子墓观之,俄而数骑执仁恭并其妻子而来,后李彦晖押着刘守光,并妻李氏、祝氏,男继珣、继方、继祚等来献。李存勖重赏李彦晖,于是下令在刘守光的府第里摆宴,宴会开始,李存勖下令引刘仁恭、刘守光至席,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号泣谢罪,刘仁恭流涕说:“吾初随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后跟随燕帅李匡威,匡威被匡俦所拒,吾投靠先王李克用,先王对我有提携之恩,恭却忘恩负义,确实罪该万死!现儿守光背叛我,这都是报应。”李存勖冷笑慰抚说:“往事不复言。人谁无过,改之为贵。”乃归之传舍。
幽州平,李存勖授周德威检校侍中、幽州卢龙等军节度使。十年十一月己卯,李存勖令人把刘仁恭父子的罪行写在两快大的白布上,然后再令裁缝把白布做成衣服让刘仁恭父子父子穿上,遣王弟李存霸押着刘守光及刘仁恭,露布表其罪,驱以班师。
至晋阳,仁恭父子荷校于露布之下,晋阳父母百姓唾面骂守光说:“逆贼,破家如是!”守光俯首不顾。自范阳至晋阳,涉千余里,所在聚观,呼守光为“刘黑子”,略无愧色。李存勖以仁恭、守光徇于都城,即告南宫七庙,礼毕,守光与李小喜、郑藏斐、刘延卿及其二妻皆伏诛。
刘守光将死,大呼说:“臣之误计,小喜荧惑故也,若罪人不死,臣必诉于地下。”李存勖急召小喜至,令证辩。小喜瞋目叱守光说:“囚父杀兄,烝淫骨肉,亦我教耶!”李存勖怒小喜失礼,先斩之。守光恸哭说:“王将定天下,臣精于骑,何不且留指使。”二妻让之说:“皇帝,事势及此,生不如死!”即延颈就戮。守光犹哀诉不已。
刘守光既诛,李存勖命判官司马揆备轊椟祭醊,瘗于城西三里龙山下。令副使卢汝弼、李存霸拘送仁恭至代州,于雁门山下李克用墓前刺心血以祭李克用。桀燕自仁恭乾宁二年春入幽州,至天祐十年,父子相承,十九年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