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头坐在白天的柳树下,望着灯火通明的河两岸,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泪水流满干涸的眼窝溢了出来,有巡街兵士走过,提醒他马上到宵禁时间,老人点头应着,枯瘦的手掌抹了抹眼睛,撑起拐杖,朝河边一处孤零零的宅院挪去。
“喂!老伯,你东西掉了。”
林老头忘不了这个声音,他奇怪自己没有半分害怕,不知是快心如死灰的身体让他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还是这声音太过轻快温暖。
老人转过身,白天的少年笑着把一个包裹交到他手上。
“老伯,父子不管隔了多远,多久没见面,对不会希望对方过得这么惨的。“
老人没有接过包裹,他低头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夜风吹起他枯草似得白发,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颤抖的力气。
过了好久,老人终于说话了,带着哭声,像破了的风箱。
“公子!我对不起你呀——啊!我知道,我都知道,找不回了啊,可我就想有个念想,我连脸都不要了啊······”
夜明有些手足无措,包裹掉在地上,东西洒落一地,他只好听着老人渐渐语无伦次的哭诉,像下午一样,只是这回的故事太过真实。
“好啦,老伯,我得回去了。”夜明等林老头哭的差不多了,捡起地上的钱财。
林老头精神萎靡,也许是长久憋在心里的苦闷说了出来,脸色倒是好了一些。
“公子,你不怪老头,老头就感激不尽了,这钱,万万不能要。”
“啊,老伯告诉你个秘密。”夜明故意观察了下周围,附耳说道:“这是我从贾义那拿来的,你不会想让我再还回去吧。”
林老头最后还是接过了包裹,这堆钱财里有不少串铜钱,还有四五粒银锭,老人挑出最大的一块,“公子,这钱本来就是你的,你一定得拿走。”
夜明爽快的拿过银锭,转身离去。
“老伯,以后可不要乱花钱了。”
“唉。”
林老头站在原地,看着夜明离开很久,依然伫立不动,直到有认识他的巡街士兵在桥上告诉他宵禁时间到了,老人才抱着包裹回到宅院。
临江城的宵禁时间通常都很晚,这和它以商业为主的政策有很大关系,快到亥时(晚上九点)的时候,所有的城门都会陆陆续续的关闭,但有一座城门会往后延迟一个时辰,这就是郁垒、神荼两山之间的东城门。
此时的城门还开着,卫兵比白天更加仔细的盘问着来往的人,城头、城墙上的火把将守城士兵的影子投射在不远处的江面上,那里有一片壮阔的景象。
这是临江城的港口,也是它最重要的一处经济血脉,全天都在繁忙运转着,港口根据船只大小、吃水深浅分出数百个停船的区域,但其他陆上的商船则必须停靠在指定的位置。也有没申请到船位的舟船,让出主路,停靠在附近的水域,船上点起篝火,几人围坐一起聊天,烤上就地捞上的河鲜,再来点小酒,好不惬意。
再远处的水域,不时闪现几处火光,不知是经过还是要过来的船只,没人担心会受到贼人的袭击,因为在离港口三四公里的地方,就驻扎着临江城的水师大营,它像一只蛰伏的猛兽,沉默的环顾着江面,伺机而动,而每隔一阵就会有一艘庞大的楼船划开江面,巡视着它的领地。
此刻巨大的灯笼挂在港口各处,在江面的反射下,将附近照的亮如白昼,港口甲板上是堆积如山的货物和材料,吵杂的吆喝声指挥着工人们装载或是卸货,有辛劳了一天的水手,不愿在船舱里休息,三五成群出了港口,朝岸边的建筑群走去,那里客栈、酒楼、饭店、青楼······为水手们提供服务的设施应有尽有,完全没有规划的建筑有一部分伸到了江面上,倒像是个微型水城,只是这里面三教九流,鱼蛇混杂,不知藏匿了多少污垢。
鬼知道夜明怎么跑到这的,但他很开心,在他离开林老头,慢慢悠悠走在街上,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宵禁的东西,他隔着街遇到过两队士兵,凶狠的将夜不归宿的行人放倒,架刀上镣铐,再被随后到来装有笼子的马车带走。
夜明当时好奇,找了个位置,与这些人就隔了一堵墙,如此近的距离,加上挂件的能力,夜明清楚的了解到违反宵禁是件多可怕的事,然后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是多么恶劣,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回去的路!
躲躲藏藏的夜明,最后寻着气息最多的方向来到了这座水城,这里的气息很有意思,大多数都是旺盛、张扬又凶厉的类型,和城中平和普通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夜明随着人流进了水城,即使他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很多人在观察他,不过都没停留太久,他现在穿着黎伯给的粗布衣服,还缺了一块,这样的装扮无意间给他省了很多麻烦。
但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夜明正走着,左侧的店铺有人被扔了出来,滚到他脚边。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带着几个壮硕的汉子走了出来。
“几堆破柴火还想换药,你当我这是庙啊!”
“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需要药!”那差点撞到夜明的人,连滚带爬来到台阶下,他褐色短衣装扮,腰间别了把镰刀,不停磕头,“以后我天天给您送柴,我会还清的!您大发慈悲,求你了!”
“看清楚了没?”那中年人拍着门口的牌匾,“概不赊欠。”
“没钱啊,没钱等攒够了钱再来,别挡着我做生意啊。”中年人挥挥手,身边的壮汉把那磕头的汉子拉起扔到一边,那汉子剧烈挣扎着,又招来一顿毒打,最后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哎哎哎,卖膏药的,扔远点,老娘还要做生意。”这里的人像是看惯了这样的场景,连停下的兴趣的都没有。
“你说你来给别人求药,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滚远点啊!要不你等天亮了,去城里求那些善人们,这里,只认钱!”中年男子亲着手上的玉扳指,转身进店。
“我要拿到药,我一定要拿到······”那樵夫装扮的汉子,咳嗽着,艰难的爬起来,他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嘴角不停淌着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