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搀着江意澜的手疾步走出酒楼,只见街上几辆马车驶过来,笨重的车轮发出一阵沉闷的咕噜声,走在车边的人满身尘土,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才走回来。
江意澜顿觉老夫人身子颤了颤,她细细去看那车队,每辆车上都查着个紫色的小旗,该是行商之人的车队,那些赶车的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子惊喜,颇有一番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夫人自早便跟武骆侯南征北战,只一眼便瞧出其中关节,紧蹙眉头望着那几辆马车,轻声道:“混在商队里回来报信,看来边关真是吃紧了。”
江意澜虽不明白行军打仗之理,却也从老夫人嘴里听出形势严峻来,亦望着那车队心底发凉。
“怎么这么不长眼,走个路也不好好的。”张妈妈忽然喊了声,一脸厌恶的看着撞在她身上的矮小男子。
那男子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的太急了。”
张妈妈还想再多说什么,见江意澜目光转过来,遂低低冷哼了几声,轻轻拍打几上衣衫,沉声道,“还不快走。”
那男子忙弯腰去捡方才掉在地上的东西。
江意澜很随意的朝地上瞟了一眼,猛觉眼前一亮,再去仔细看时,那东西已被男子捡起来抱在怀里。
江意澜急忙喊了声,“等等。”
那男子吓得一颤,抬起头来看着她,颤声道,“夫人……我……”
老夫人也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江意澜松开老夫人的胳膊,趋步上前,隔着张妈妈低了头道,“请问可否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东西?”
那男子不明白怎么回事,迟疑着不敢应答。
张妈妈抬步上前,从他手里夺过那东西,“我们奶奶只看看,又不要你的,你害怕什么。”
男子神情紧张,却也不敢多争,怔怔的看着江意澜。
那是一个小巧的荷包,拿在手里一掂,顿觉沉甸甸的有些分量,江意澜便知那男子为何紧张了,许是怕她们抢了他荷包里的钱,但她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荷包上那个奇怪的图案,一张圆形的大弓,弓弦上挂着个小物什,因为太小的缘故,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这张弓却似曾相识。
老夫人也走过来,看一眼她拿在手里的荷包,皱了皱眉,看向那男子,“你也是刚从边关回来的?”
那男子猛的点点头,一双眼死死的盯在江意澜手里的荷包上。
老夫人眸子一暗,“边关情况怎样?”
那男子身子瑟瑟发抖,稍稍定了定神才道,“他们杀进来,抢杀掠夺,很多人都逃走了。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回来的。”脸上一片死灰,顿了顿,又看着那荷包道,“我是穿了大平人的衣服换了他们的东西才逃回来的,否则……只怕……连命也没了。”
老夫人眉头皱的更紧,“大平国也跟着枪杀掠夺?”
那人苦苦一笑,“很多人,分不清是哪里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平国的人。”
江意澜明显的感觉到老夫人面上的紧张,放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她忙把荷包递给那男人,随口问道,“这上头是什么图案?”
男人接过荷包,并不回答她的话,慌里慌张的朝后退了几步,“对不起夫人,我得回家了,他们还以为我死了。”语毕,急速转身奔去。
老夫人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终于打起来了。”
江意澜回过头看她,她额角的皱纹里满是沧桑,只半天的功夫,老夫人似乎苍老了很多。
“那是大平国的印章,经常会被印在日常用的东西上。”老夫人缓声解释道。
江意澜倒吃了一惊,“大平国的印章?那弓上挂着的是什么?”
“是人,确切的说是被剑射死的人。”老夫人语气里带了一丝寒气。
江意澜心里一颤,好凶狠的印记,那大平人该是很凶残的了?
老夫人似是瞧出她心里所想,沉声道,“大平国的这个印记是大平国的祖先留下的,那时候他们是一支游牧外族,四处受人欺压,但凡有些势力的都能随意扑捉他们,后来,大平国出了一位大将军,英勇善战,带领大平人建立了自己的国土,并发誓要为受过欺辱的祖先报仇,便用这个人挂在大弓上的图案做了印章,代表他们的势力与凶猛,又过了几代,大平国日渐壮大,慢慢的没人敢再欺负他们,他们也渐渐的改变了观念,与周围国家建立了友好关系,并不似以前那般凶猛了。”
江意澜轻声道,“可是他们现在又烧杀掠夺起来。”她忽然发现月笼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她有心想问问,当着老夫人的面却不好多问,遂只看了一眼月笼便压下心中疑问。
老夫人长叹口气,语气里带了一份无奈,“人都会变的。行了,咱们该回去了。”
两人上了轿,江意澜仍在想刚才的事,边关战事严峻,只不知皇帝那边是怎么想的,那个人挂在大弓上的奇怪图案,她忽然脑门一闪,想起一件事来,心底不免微微颤抖起来,已知月笼为何脸色突变了。
但她侧头偷瞧老夫人一眼,但见老夫人正在低头深思,眉目间尽是沉重之色,她遂轻压下心头惊悸,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
一回到府里,江意澜便从木雪园里退出来,急急回落青堂。
走到半路,她侧头看月笼,“那图案?”
月笼点点头,“奶奶,跟在肖妈妈屋里找到的一模一样,起初我还没看明白上头图案是什么,今天听老夫人一说,我才认出来,那半圆形的是大弓,那吊着的便是个死人。”
江意澜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抬眼瞧瞧四下里无人,低声道,“回去再说吧,别让人听见了。”
两人急匆匆回屋,月笼将那香包拿出来,仔细辨认一番,果然是大平国的大弓印记。
月笼顿时慌了,压低嗓音,“奶奶,这是怎么回事?肖妈妈的屋里怎会有大平国的印记?您说她的死跟这个有关系吗?”
江意澜心里反倒清晰了,肖妈妈死于大平国的半步倒,现在又发现了大平国的印记,肖妈妈的死绝对跟大平国有关,只是她一个管事的妈妈,怎会与大平国有所牵连?再说了,她以前生活在深宫里,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会跟大平国牵扯在一起?
难道肖妈妈是大平国的奸细?大平国的人想置她于死地?如果肖妈妈真是大平国奸细的话,现下这个时候,不正是用到她的时候吗?大平国正在攻打桂朝,如果桂朝内部有个接应并且随时往外递送消息的人,对大平国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武骆侯府是最佳收集战争消息的地方,所以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害死她的。
那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让月笼去东院请骆玉湛过来,想问问他有没有别的消息,谁知骆玉湛不在,她只好作罢,又坐在屋里细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来。
一直到了傍晚,沈妈妈从外头进来,手上端着个大盘子,盘子里绿红蓝紫,煞是鲜艳,“奶奶,我给你调了几样菜,初春干燥,容易上火,您败败火,对身体才好。”
江意澜嗯了一声,起身坐到桌前来。
沈妈妈看她一眼,关心的问道,“奶奶,怎么了?瞧着不高兴的样子。”
江意澜拿起筷子夹了一样菜放在嘴里,“杀害肖妈妈的凶手还没找到,边关战事又紧张了,真是一出连着一出的。今儿个在街上听说那些人打进来,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了。”
沈妈妈脸色变得铁青,似是有些不太相信,“打进来就算打赢仗了,他们怎么还会烧杀掠夺?难道他们的首领想要一座死城吗?”
江意澜苦笑着摇摇头,“沈妈妈,撺掇着打仗的人能是善茬么?攻打进来自然要拿走点好处的,至少也要解解气吧。”
沈妈妈却仍是不肯相信的模样,眼里含着几丝怒意,面上又带着些怔忡,江意澜以为她吓坏了,遂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妈妈放心吧,一时半会还打不进来,咱们桂朝也不是吃素的,边关虽然败了几处,那是皇上还没真动气,等派出大将就能把他们镇压下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特没底,她不知道桂朝到底势力如何,亦不知道大平国那些小国家又是怎样的阵势,只觉得这样说来可以安慰别人也可以安慰自己的心。
沈妈妈胡乱的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慌乱,又有些急躁,最后只低低叹了一句,“不管动机如何,引起争斗,都是错的。”
江意澜抬头看她,忽然觉得她眼里射出的冷光犹如一把刀,深深的刻在某处,那锐利的光芒里带着一股子令人不容忽视的威严,高贵而又强势。
江意澜心中微动,再次感到沈妈妈绝不是无端端在大街上乞讨的流浪婆子,她身上不时散发出来的威势,带着一种逼人的贵气,令人不由自主被震慑。
而这种威势却很短暂,只一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