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萧焱(1 / 1)

眼前的大火冲天而起,熊熊万丈地燃烧,占据了顾怀裕全部的瞳孔。

他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大火,眼前一片空洞迷茫,脑子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像是已经转过了万千念头,又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像是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既听不见周围人的劝慰,也看不见越浪指挥手下人迅速扑火的动静,好像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成了火后的背景。

朱阁坍塌,花树凋零,人间以他为中心划开万里的荒芜。

顾怀裕忽然想起前一世,那时他和薛嘉在陶城的破庙里相依为命,他以为得到了薛嘉就是得到了新生,却不想最后却是带着薛嘉走上了死路。

那时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薛嘉倒在他怀里,额头被砖头砸出一个血窟窿,血肉模糊,有许多许多的血一阵一阵地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当时他把薛嘉的身体护在胸前,整个人都被砸得弯下腰去,在他被活生生打死在街头前,就那么生生地看着薛嘉在他怀里断了生机。

他死前心里充满了悲怆,心想若有来世,他愿意为了薛嘉受苦受罪,只求能好好保护好这个小傻子,护他一世平安喜乐。

他以为重生就是他的机会,他以为他会把薛嘉捧在手心里,他以为他会把薛嘉放在心尖上,他以为他会把薛嘉宠上天,他以为他会保护薛嘉一生一世。

可是到底是他错了。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护住他。

感到眼前的大火变得模糊朦胧,顾怀裕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结果摸到了一手的水渍,还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来,挡住了他看薛嘉的视线。他使劲儿抹了抹,想要重新把视线变清晰,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顾怀裕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是流了眼泪了啊。

可是怎么能哭呢?他不能哭啊,他的薛嘉还在里头等着他把他找回去,他怎么能看不清楚呢?

他的薛嘉,还在里面啊。

想到这儿,顾怀裕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血洒在袖子和衣摆上,刚刚被人从地上强行扶起来的顾怀裕没撑住,顺着旁边人的搀扶渐渐滑下去,慢慢跪到了地上。

站在旁边的越浪看得真切,他见顾怀裕先是眼神涣散神色恍惚,看向大火不一会儿便泪流满面,到了此时更是悲极攻心吐血,脸上难得露出焦急忧虑的神色。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扶住顾怀裕的肩膀,呼喊顾怀裕回神:“顾少!顾少!”

就在此刻,离他们一丈远的对面一排房上有一个黑影闪过。

越浪刚有所察觉,猛地一回头,就见一个纸封如箭一般朝他疾速射来!

越浪一个反手接住纸封,转动手腕把夹在指间的纸封取出来,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空白的正面只写了一句话:

“你来,我还你一个活的薛嘉。”

陈设华丽的房间里燃着袅袅不断的香,迷惑了凡人的五色十相。

红锦狐绒铺就的长毯从房间门口一路铺至房中主人的脚下,与玉雕铸就的座位上垂下的红绸流苏交相辉映,映出宽大玉座在灯下流光溢彩的光泽。

坐在玉座上高高在上的主人一身血红色的长衫纱衣,长长的红纱从座椅上垂泻下来,渐渐融入脚下的一片红色绒锦里,他抬头把玩着手边的一架大红色的宫灯,灯火下魅丽的五官上浮着淡漠的神情,眼角却有着丝毫不减的妩媚。

薛嘉认得这个人。

萧焱。

就在陈临清企图让两人身穿喜服在火中同归于尽之时,有人从窗外掠进来,一掌劈晕了陈临清,照着陈临清的打算把房间点着后,带着他从滚滚浓烟中穿出,来到这个人面前。

萧焱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太好,以致打他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就不由得心生防备起来,哪怕不久前是他派人把自己从生死危机中拯救出来。

几年未见,如今自己没了面具,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能认出自己?

没有被解开穴道,薛嘉只能定定地看着萧焱赤足从玉座上走下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对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好孩子,我们许久不见了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薛嘉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是许久不见了。”

像是看不出薛嘉的勉强,萧焱欺身上前,凑近了薛嘉。薛嘉反射一般回忆起过去的阴影,虽被封住了穴道,却仍下意识地微微撇了撇脸。

萧焱不以为意,伸出一只手缓缓抚过薛嘉的眼角和侧脸,对着薛嘉轻佻一笑,微微放低声音,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和眷恋:“你知不知道,你有双很好看的眼睛。”

薛嘉心下一片恶寒,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说出什么来。

见他不说话,萧焱也不生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调笑道:“话说你就不奇怪么,不奇怪我怎么就能这么准确地把你从姓陈的那个疯子手里救出来?”

萧焱此刻说话的语气和陈临清问他时的语气极像,都潜藏着极深极暗的疯狂。

也不待薛嘉有何反应,萧焱继续含笑说下去:“自然是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谁人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姓陈的那个疯子从宛城逃出来后,就来望京投奔我萧家。他来到左相门下,提出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右相手下一个门客的男妻。那时若不是找不到你,兴许你就真的被萧老儿赏给了那家伙呢。”

“这个要求听着可真奇怪,我十分好奇,结果竟然查出来这个陈近薛的前身名叫陈临清,曾在云城留下档案,罪名是拐带云城顾家的夫郎,薛嘉。”

萧焱轻轻笑了笑,又摸上了薛嘉的眼角:“要不是这个人,我到死怕是都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原来我可爱的小薛嘉已经来到望京五六年了,还一直就在我的眼前。”

薛嘉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像是有些好笑一般,萧焱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呢?”

薛嘉这次没有逃避,他转过眼睛,近距离定定地看向萧焱,眼睛里好似有两团决绝的火焰:“如今太子入城,望京大势已尘埃落定,萧家人定会被打为乱臣贼子,你如今和我纠缠有什么好处?不如你放了我,”薛嘉直视这萧焱的眼瞳,缓缓吐出三个字,“快逃吧。”

“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再也忍受不住,萧焱登时爆出一阵大笑,啪啪啪拍着薛嘉身旁的小案桌,笑得直不起身来,最后简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薛嘉不躲不避,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怀裕迟早会找来,不妨等着,看谁又能耗过谁呢?

笑了半响,萧焱才渐渐止住,他抹了抹眼角,却冷笑了一声:“嗤,当年我若是真的一意孤行强要你,也不可能让你等到顾怀裕来的时候。若是当时我不肯退让,肖容敛也不见得就能奈何得了我。”

“小嘉儿,说到底还是我心软罢了。”

像是闻到了什么,萧焱面色微微一变,他抬起薛嘉的手放在自己鼻尖一嗅,挑了挑眉梢:“原来是‘拢蛾香’,你竟然还随身带了这东西。若是没有我,想来顾怀裕也很快就能找到陈近薛的藏身之处吧。”然而他又轻笑一声,“只是陈近薛所藏之处实在偏僻,若不是我,等他赶过去,怕也只能得到你的一堆骨灰。”

见原本打算引顾怀裕来寻他的香料被发现,薛嘉心底一慌,又强自克制自己镇定下来。怕什么,这香已经随着他过来洒了一路,他迟早会被找到的。

想来......想来萧焱也不会......也不会......

......他也不知道萧焱到底想怎么样。

萧焱这人行事疯狂毫无章法,威逼利诱毫无用处,若是他真做出了什么,薛嘉委实也不知道被控制起来的他又能如何应对。

却不想下一刻萧焱却道:“不过可惜它却没什么作用。就算你不带这香料,我也着人去通知顾怀裕过来接你,你委实不必再怕了。”

薛嘉出乎意料地望向萧焱,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地呆在那儿。

萧焱再一次抚上了他的眼眸,似欢欣又似叹息微微笑道:“若论长相,小嘉儿算不得绝色,可你确实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啊。”

就见顾怀裕从花影扶疏的院外大跨步走进来,脸色像是结了冰:“你放开他。他好不好看与你无关。”

萧焱像是不经意地抚过了薛嘉的脖颈,并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顾怀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定定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眼前犹如画卷一般的景象,大红宫灯映照着满是红锦的房间,房间内红衣男子揽住另一个身穿喜服的男子,举止亲昵,神态自然,手指却扣在对方的脖子处,像是下一刻就能卡断对方的脖子。

顾怀裕心口又是一番血气上涌,他只得扶住胸口强自按捺,脸色难看地听萧焱淡淡道:“顾怀裕,若不是我派人提前盯住陈近薛救了薛嘉,此时你得到的只有一副骨灰了。我与你有恩,不是吗?”

“那你待如何?”

“我给你我手里关于萧氏一党的所有罪证,肖容敛有的,肖容敛没有的,我都有。我知道你与西海关系匪浅,我只要你转走我萧氏十几个族人,让他们躲过萧家覆灭之祸,在海外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右相不会同意的。”

“他当然不会同意,所以你要瞒好肖容敛……还有承帝。”

顾怀裕此刻知道了萧焱的真正意图,反倒渐渐松了一口气,提起的一颗心缓缓落了下去。

六年前萧焱毕竟没有真正伤到薛嘉,而这次,萧焱说的也是实话:不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救出了薛嘉,可要是没有他,薛嘉此刻兴许就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与他有恩。

顾怀裕听到自己冷淡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救了嘉儿,我不会毁约。”

“甚好。”萧焱像是也不怀疑他会反悔,指间如电一般一路啪啪解开薛嘉的穴道,直接放手仍由薛嘉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顾怀裕的方向扑过去。

顾怀裕心头暗惊,原来一直被称为望京第一纨绔的萧焱,竟有这样的一手功夫吗?他究竟又用这幅恶劣的纨绔面目骗过了多少人?而他私底下究竟又筹谋过什么呢?

这些念头在顾怀裕的心头一闪而过,却因为看到薛嘉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疾速几步上前扶住薛嘉,把薛嘉紧紧揽在怀里,心头这才真切地涌上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本就通红的眼眶不禁又微微泛上泪光。

薛嘉接触到顾怀裕的时候,这半天来心底一直绷紧的弦也不由得为之一松,他低低唤了一声:“怀裕。”

顾怀裕恩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侧过脸吻了一下薛嘉的嘴角。

因为萧焱还在场,顾怀裕勉强克制住自己胸中激荡的情绪,只是浅吻辄止,并没有做出更为过激的举动,便扶着薛嘉朝门外走去。

等他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萧焱平静得甚至有点冷酷的声音:

“顾怀裕,重生的感觉如何?”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一般,顿时把顾怀裕钉在了在原地。

是了!是了!

前辈子他死在了二十六岁,而直到他死,萧家都没有倒塌。若不是萧家势力仍在,萧烈和连采玉又怎么能毫不顾忌地把他和嘉儿当街打死?

如今据他们死去尚有一年的时间,就算他重生了,可他一介商贾,也不见得就能左右得了朝廷的局势,更不见得就能加速帝王打压萧党的进程,那,命运的大手是何时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原本的轨迹?

顾怀裕心里忽然浮现出早就掩埋在历史尘埃里的隐晦秘史,望京里头一号品行败坏的纨绔萧焱,本是有一个极负盛名的父亲,和一个本该名垂青史的母亲的。

他的母亲韩暨,是大虞开朝以来唯一一位女相,这位女相的生平事迹用一句波澜壮阔都不能形容,最后却落得一个满门抄斩九族尽诛的凄惨下场。而据说,女相的死法也并不像明面上说的那么光明正大。

据说这位女相私下的死法极为惨烈,足以让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害怕。

足够她成为厉鬼从地狱深处再爬回来。

顾怀裕猛地回头,目光直射向那个又悠悠然坐回玉座上的血衣男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拿起放在案几上玉做的酒壶,把酒倒进一旁血玉的酒杯里,随后慢悠悠端起酒杯,像是料到了顾怀裕会停在那里回头一般,朝着顾怀裕遥遥举杯致意。

顾怀裕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转过头去。

这时他才发现了薛嘉看他的眼神,那个眼神一言难尽,像是眼底有星辰大海在汇聚旋转,又像是深深地望进了他心底深处,一眼就把他望穿。

顾怀裕看见薛嘉这样的神情就是一怔,好像自己于冥冥中遗忘了什么。

然而薛嘉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停留瞬息,便与他挽手朝外走去。

身后渐渐传来萧焱的笑声,最初只是轻轻笑了几声,不一会儿那笑声却越发大了起来,越笑越为凄厉疯狂,像是刀尖上的跳跃,又像是火焰中的舞蹈,大约足以让这世上每一个听到的过客为之动容。

可顾怀裕始终没有再回头。

这次他不曾再驻足,一步也不停歇地带着他的爱人彻底离开了。

身后的萧焱举起他的血玉酒杯,微微斟酌,歇斯底里的狂笑止息,邪肆的眉凌厉如刀,眼底落满繁华焚尽的灰。

他一抬手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脖颈,没过一会儿,又有血液同样顺着嘴角打落在他的衣襟上,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想起那年玄化寺下的桃花。那时也是深夜,桃花,杯酒,桃花树下坐着的白衣公子,他坐在对面,肆意畅饮,郁气一扫而空。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以为他可以为这个人去死。

可现在他真的就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结尾大揭秘,埋得最深的一根线终于写出来了,相信你们也都看懂了。萧焱大概是我在这个文里塑造的最复杂的一个角色。这一章的情节并不是想给他洗白什么,首先他是个变态,这个是毫无疑问的。前世他身上发生过很多复杂的经历,这个部分阿流就留白不写了,最后导致他心理发生了扭曲,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坏人。其次,他对帝王党打压萧家背后做出了有力推手也是真的,虽然他是出于自己对于萧家深沉的恨、是出于自己的目的才这么做的,但他确实对小顾的复仇起到了客观的推动作用,所以小顾对他的观感也比较复杂吧,不再是之前单纯的反感和厌恶。然后再说说他对小薛。他在前面曾强行掳走小薛,还对小薛欲行不轨之事,这个也不是毫无缘故的、就是看上了小薛的美色啊哈,如果说小顾还挺英俊的话,小薛的五官就淡了很多,属于清秀那一挂的,光靠脸还不至于让萧焱“一见钟情”啥的。应该说,萧焱应该是对小顾,嗯,有一种深沉的羡慕吧,这应该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吧,这种感情致使他一时冲动,但他对小薛肯定不算是爱情的。要不是他最后有求于小顾,说不准他也会像陈临清那样,拉着小薛同归于尽啥的,所以说他真的是个变态啊。最后解释一下,回忆杀里放的是他前世的情景,但也并不代表他爱的就是公子肖了,他对公子肖的感情也很复杂,这个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好了就说到这里,你们看看就过吧。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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