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宛城城门下守卫森严,严密排查进出城门的人,一看就是正在戒严中的状态,因此出入城门的人也零零落落,比起平常的情况少很多。
方肖两人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对视一眼,方麒佑微微凝眉:“看来情况不是不太好,是很不好啊。”
是啊,难道说,宛城的兵力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了吗?那被他们重伤甚至囚禁起来的太子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之前他们到达二十里外的村子时,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根据他们在村子里找到的一些线索可以判断出,这个看着颇大的村落之前根本就是有些人拿来蓄养私兵的地方,平时就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村子,私底下却在训练军队。
而昨天跟着他们的一队人马见势不妙,为了迷惑敌人,大约已经从另一条官道掉头回去了,那路径宛城时早就等在这儿的埋伏可就排不上用场了,最有可能是被召唤走了,加入了追杀他们的队伍。
对方倾巢之力只为了截杀他,这是为什么?
还是说,现在唯一能扭转局势的人,只有他了吗?
远在帝都的帝王,是否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肖容敛心里一沉,面上不由得就带了些出来。方麒佑见状,便伸手拉住他的手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进去看一看。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宛城里探一探情况,看看情形是不是已经这么恶劣了,若是无事......”
“你做梦。”肖容敛闻言有些生气,握着方麒佑的手掌下意识就有些用力,若是一般人早就被捏得生疼,不仅如此,他还抬起脸来朝向方麒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然而他这么一瞪,那双眼里眼波流转华光流彩,一瞬间衬得一张脸都生动灵活了起来,看得方麒佑就是一怔。
看着方麒佑发愣,肖容敛更是不忿,直接一把甩掉了他的手。
方麒佑这才回过神来,手握成拳掩嘴上轻咳了两声,和肖容敛讨价还价道:“阿敛,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保证一定会平安地出来,我保证。”
肖容敛冷哼一声,声音清朗悦耳:“你的保证可不怎么可信。”
方麒佑想起从前被他家阿敛抓住的一二三条小辫子,不由得又咳了几声。
最后方麒佑还是没有争过肖容敛,两人决定一同入城。
进城时虽被盘查了许久,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最终还是顺利地入了城。
等进了宛城内城以后,方肖二人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等天黑了以后,再去夜探太子府,顺便联系一下白旻他们,看看宛城临时的太子府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太子是否已经被囚禁起来。
没想到还没等到天黑,他们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在内城的各个重要场所里都广布告示,那是一条奖励告示——若有谁能发现并揭发宛城城主一干官员的同党,有奖励若干,包庇者则以同罪论处。
宛城城主,可是萧氏那边的人。
情形不对。根本不是他们原本想的那样。
方肖二人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虽然包袱里有干粮吃,可他们已经一天多没吃上一口热饭了,于是直接在路边找了一家卖面的摊子,两人去吃点东西,顺便也问一问城里的情况。
摊子上这几日的生意十分冷清,此时看见有人来了,摊主忙迎了出来,一张脸笑嘻嘻的:“快请进,不知二位吃什么?”
方麒佑进去后把包袱往长凳上一搁,便道:“一碗肉面,一碗素面。肉面要大碗的,素面中碗即可。”
摊主笑着道:“诶,两位客官,我们这儿没有中碗,只分大碗和小碗。”
方麒佑看了肖容敛一眼,肖容敛应道:“那便也要大碗。”
趁着面还没出锅,方麒佑操着一口糙汉乡音和这儿的老板搭起话来:“老板,我们两个从陶城那边过来的,那边日子不好过,想过来这面找一个给衙门写文书的亲戚,结果过来发现他们家不住原来的宅子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板听了跟着接口道:“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我们宛城这儿遭了一场雪灾,你们听过吧?”
方麒佑一拍大腿道:“是听说过。”
老板见状嘿嘿一笑,反正店里也没几个客人,干脆直接坐在对面的长凳上和他们聊起来了:“现在我也不怕和你们交待句实话,这上头,”他伸手往上头一指,“根本就没个真正做事儿的人,搜刮起百姓来倒都是一把好手。要不是陛下派了太子殿下来宛城为我们主持公道,城里城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活不下去。结果这群喝百姓血的畜生,自己不为百姓做事儿也就罢了,竟然还派人刺杀太子殿下,殿下重伤之后还贼喊捉贼!要不是殿下英勇果断,及时戳破了他们的阴谋,我们这会儿还不知道,原来这群当官儿的早就和城外那个姓韦的将军勾结在了一起,合起伙来想要谋害太子殿下!”
“什么?还有这种事?”方麒佑做出一副非常震惊简直不可置信的模样来。
这副模样很好地满足了老板想要八卦的虚荣心,老板大笑拊掌道:“不错,所幸殿下被老天庇佑,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就假借自己重伤把他们都召到了太子府,把他们都一网打尽!据说当时太子殿下在府内早就埋伏好了精兵,等他们一到,殿下就气势千钧地......我猜你那亲戚必定是......”
这会儿面也已经上来了,方肖二人就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面摊老板滔滔不绝的八卦,对宛城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顿时放下了一颗心。
看来宛城的兵力大部分应该都被太子周宸接手了,卡在城门戒严的士兵应该也是奉了周宸的命令,如今周宸在宛城已是民心所向,对他将来坐稳储君会很有好处。有了这样的资历和威望,以后也不会有人敢随便质疑并动摇太子的地位。
虽然还有些担心之前的刺杀事件对周宸的影响,但肖容敛作为教导过周宸的老师,还是不禁为他感到几分欣慰。
吃完面后,方肖两人也没有耽搁,直接登门太子府上。
看着一路虽因戒严有些冷清、但隐约可见民心鼓舞的景象,方肖二人都安心不少。到了太子府外,肖容敛不准备兴师动众,只对门上说,一位曾经指导过太子的老师前来拜访。
虽然方肖二人衣着朴素,面容平平,可站在那里的姿态自有一种出众的气质,门房倒不觉得对方敢撒谎,只是见方肖二人如此的衣服打扮,心里还以为是哪个乡野旮旯里来的隐士高人,忙不迭地跑进去给他们通报。
二人本是等着门房通报回来,不想原本以为“重伤卧床”的太子本人听说后,毫发无损地亲自出门相迎,当见到两人时还愣了一下,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过这样的“隐士高人”的指点。
看着太子怔愣的面容,肖容敛脸上难得显出柔和的神色,朗朗开口道:“殿下,是肖某和麒佑。”
这时某人的狼爪子已经搭在肖美人的腰上,笑眯眯地道:“不错,小宸儿,是你表哥和表嫂。”
周宸原本没认出他们两人,不过毕竟对他们十分熟悉,一听就听了出来,当下十分惊喜地道:“真的是......两位表哥啊。快进来,快进来!”
肖容敛也不想一直在大门口被人围观,当即一把拍掉了某人搭在腰上的手,直接随着太子殿下进了府门,方麒佑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周宸进了府中不远后,便回身对着肖容敛长长躬身作了个揖,面色恭敬道:“周宸见过老师。此次有劳老师为周宸之事千里奔波,周宸这里先谢过了。”
方麒佑看着自家正儿八经严肃起来像个小老头的表弟,故意笑着逗他道:“怎么就光谢他,不谢我呢?你表哥我不也为了你千里奔忙吗?”
周宸笑了笑,却只对方麒佑抱拳行了个拜见礼:“宸儿这里也谢过表哥了。”
还不等方麒佑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从庭后长长的红木折廊上款款走出来,笑吟吟地瞥了他们二人一眼,便朝向周宸道:“小呆子,我说今日必会有贵客临门,我说的不错吧?”
方肖二人闻声同时朝她看去,眼光同时微微一凝。
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不过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神色却有别于一般懵懂的小姑娘,发音吐字端正清晰,行动举止骄矜有礼,眼睛深处酝酿着就连成人都见不得会有的沉静光泽,一张小脸却偏偏笑意吟吟娇俏可爱,整个人看着十分地生动灵活,好似新雨后的竹林,又好似清溪下的水流,让人一面便见之忘俗。
不用去细看她的五官,自然而然便会觉得这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尚且年幼便如此不凡,日后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样子。
周宸见到她出来,嘴角不由自主就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听到她这么一说,忙对方肖二人介绍道:“老师,表哥,这位是云城沈家的姑娘,名叫沈慕华的。”接着有对那小姑娘说道:“沈姑娘,这两位分别是我的老师,肖容敛,以及我方家的表哥,方麒佑。”
“肖右相,方缇骑使。”那小姑娘脖颈微垂,朝他们行了一个见面礼,姿势仪态落落大方,颇有贵女风范。
云城沈家的姑娘?
是今科传胪沈岸华一族的妹妹?
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家,怎么会出现在宛城的太子府上?
还没等方肖二人再说什么,周宸便忙道:“老师,表哥,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有什么进里面再细说吧。”
等方肖两人浣洗一番收拾妥当,入内落了座后,肖容敛倒是没急着问小丫头的事情,而是第一时间问起来之前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事件:“之前的刺杀是怎么回事?你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真的受伤?”
周宸摇摇头,神色放松自然:“虽然受了一点伤,不过都是小伤,不怎么要紧,并不妨碍行动,养一养就好了。”
肖容敛略一颔首,淡淡道:“那就好。我这次前来本带着云琛,只是在来的路上大规模受袭,他们不得已先折返了回去,以引走对方的注意。不过想来云琛会伺机返回来,等他来了太子府,让他先给你看一看。”
周宸唯觉诧异道:“云先生也来了?真是劳动他了。”说着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小伤,其实并不用云先生......”
“还是看一看的好,左右我们都把他请来了。”方麒佑朗朗一笑,接话道,“话说你既然伤得不重,怎么还传出遇刺重伤的消息?你父皇和母后知道后十分地担心你,生怕你远在西北遭遇不测。”
周宸还没有说什么,就见坐在一旁的小丫头笑吟吟地说道:“小呆子命中注定有这一劫,这是他的命劫。”
小呆子?命劫?
方肖二人觉得这里头的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都默不作声,等着下文的解释。
周宸看了看那小姑娘,见她含笑点头,才又看向方肖两人,脸色郑重地道:“老师,表哥,实不相瞒,其实我本是不知道他们的刺杀计划的,是沈姑娘为我卜出了这一卦,并千里迢迢奔赴宛城告知与我,才为我避过了这一劫。若不是她,此时宛城怕是已经落入敌手。”
“沈姑娘她不是寻常人,她母亲本是姜国大祭司的亲传弟子,她天生身负姜国月神血脉,可未卜先知,预知来事。”
生而知之,天生早慧。说的就是姜国身负月神血脉的大祭司。
姜国是女皇和大祭司分权而治的神权国家,大祭司在国内地位崇高,手握实权,信徒遍布全国,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更重要的是,大祭司不同于普通人,不仅有着真正的“神力”,还有着长久的寿命,通常都能活到二三百岁,史上有过记载活得最久的大祭司活到了六百多岁,被时人视为半神。
而姜国能始终以一国固守一片大陆,其中与姜国的大祭司关系匪浅。
虞国前朝的前朝开国过了几代,一度曾倾国之力发兵攻打姜国,虞国最初瞒天过海,扬帆过海登上了姜国大陆,并在对姜国的战争前期中取得了优势,一度以战养战势头凶猛,然而当姜国当时的大祭司上阵后,战场的形势顿时陷入了僵持,几次战争下来虞国兵败如山倒,姜国大祭司以己身为代价诅咒了所有踏上了姜国土地的士兵,并使飘荡在大海上作为增援的虞国士兵都沉入大海,而在战争后回到虞国的士兵,也纷纷因诅咒而病亡。
那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
虞国损失了几十万的军队,而姜国大祭司也因耗尽心血不久后就仙逝了。
那之后朔国还趁火打劫出兵虞国,致使虞国陷入大乱,朝代分崩离析,地方纷纷起义反叛,历经上百年的混乱才又重新建立了新朝。
沈慕华的母亲就是姜国大祭司的弟子之一。
姜国神殿里的弟子很多,但能得到大祭司亲自指点的嫡传弟子每代只有少数几个,这些弟子不同于一般弟子,而被称为“神使”。大祭司会亲自教导这些得到承认的神使,并在她漫长的寿命中选出其中真正身负月神血脉的神使作为大祭司。
并不是每代弟子中都会出现身负月神血脉之人,更准确地说,在每位大祭司任上,一般只会出现一两位能真正继承祭司之位的弟子。
沈母这一代的神使在任上已有十多年时,为了祭司之位在私底下斗得如火如荼,沈母作为深受祭司宠爱的弟子,最终因深陷斗争受到迫害不得不逃出姜国,来到虞国落地生根,嫁给了沈家长子,为其生了三子一女,长子便是沈岸华,沈慕华则是沈家长房的嫡出幼女。
最可笑的是,姜国这一代的神使中实则并没有一个具有月神血脉,而月神血脉最终眷顾的却是隔代出生的沈慕华。
生下沈慕华没两年,沈母便去世了。在沈母去世前,她耗尽最后的寿命为心爱的小女儿卜了一挂,卦得沈慕华是天生凤命。
命中注定母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那个在宫里被推下湖然后被小太子救上来的小姑娘,虽然小丫头天生早慧,不过目前两个人之间是没有什么的,小丫头顶多是觉得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好玩罢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