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没有想到芍药竟然就住在朱举人家隔壁,两家竟然只隔一户人家。朱举人仿佛没有看到张睿的探望,他走到门口,理了理衣裳,抬手敲门。
“来了。”有人应道,“诶哟,姑爷来了。”原来是一个老太太,她身材高壮,十分健硕。见到朱举人,她笑着把三人迎进去,边走边用眼睛打量张睿和孔生,问道:“这就是松溪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老婆子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公子呢!”
“婶子过誉了。您看我身边的这两位都比我好多了。”张睿脸皮薄,还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这么直白地夸奖呢!老太太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不住地用关怀的眼睛看张睿。
这房子和朱举人一家住的房子是一样的规格,只是家里没什么人迹。走了半天只看到两个和老太太差不多年纪的婆子。一路走到朱举人书房位置对应的房间处,就看到一个红装少妇人伏案书写,样子都和朱举人有几分相似。
“姑娘,您看看谁来了!”老太太推门而入,高声笑说。那小妇人果然抬头,一看却正是许久不见的芍药。“松溪,你怎么来了?孔公子也来了,快请进来坐。”顿了一下,“你也进来吧!”
朱举人却胆怯了,支支吾吾地找理由走了。不过好在他一路已经把要请求张睿做的事情跟张睿交代好了
。见他实在可怜,临了张睿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表示会好好给他说情的。
朱举人走了,芍药也放松了。她将张睿二人放置好,还贴心地吩咐老太太给二人上君山银针。
“没想到喜庆的时候你不来,这尴尬万分之时你却巴巴来了……是他找你来说项的吗?”芍药寒暄过后,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张睿心头之事。
“我看刚才路过的园子里有些桅子开得浓烈,你们先谈着,我去看看。”孔生见她要谈一些私密的事情,赶忙找借口出门去。于是张睿和芍药有了私人空间可以畅谈。
“那时候正好出门在外,回来的时候朱三已经等了好久了,原先他言词闪烁,我还疑惑呢,沒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惹不是朱举人亲口承认,张睿无法想象那么浓情蜜意的两个人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你连娘子都没有一个,哪里知道其中三味呢。我若不是亲身体会,也无法想象一些琐事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你说人的心思怎么会这么复杂呢,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一定要在存在心里,反复琢磨,越想越深……以致矛盾不可调和……”芍药说起来表情并不十分痛苦,恬静美艳的脸上反而写满困惑。
“为了所谓的礼义廉耻吧。”张睿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半天才这样说道。索性芍药并非想听他如何建议,反倒只是想倾诉。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算是撕破了脸皮,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老太太奉茶上来了,站在芍药身侧像一个坚实的保护者。
芍药却没有打断她,显得十分认同。张睿在心里叹气,这哪里是简单的矛盾呢,分明已经是剑拨弩张了。平常人家过日子和和气气的,等闲不说半句重话,他家媳妇和老太太虽然都是性格要强的人,也从来没红了脸,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家庭的和谐呗。都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没的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坏了情谊。
“我听朱兄说得云里雾里,闹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若是方便,可愿意和我说说。我虽然不一定知道道理,却也能凭生活经验给你提一些建议。”张睿十分诚心,他深知这种对抗的情绪,在婚姻家庭中的负面影响,他将芍药她们带出来,总要对她们负责呀。
芍药闻言,先是望了一下老太太,老太太思索片刻,点点头道:“松溪公子总归是要知道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姑娘如今也没有知心人,不如何他说说,听听他的看法吧。”她们虽然是窃窃私语,奈何张睿耳力够好,这声音于他和在不在耳旁说效果一样。
芍药竟然听话。她将张睿拉到身边坐下,同他说道:“当初我和盈袖成亲时,其实就埋下了祸根。我从小在画壁里长大,对人伦世故半点不通。当时我还奇怪呢,明明我俩已经成过亲了,为什么还要再办一场。从没想过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时候刚出来,喜宴的安排都多亏了你和龙潭。因着我们十几个女子,对外界不甚了解,还不大敢随意出门,于是盈袖和他爹娘商量了,将筵席定在寺里,亲朋都到这边来观礼……”芍药说着,脸上又浮现出属于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的娇羞。
“这不是很好吗?有什么不妥?”
回忆被打断,芍药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是呀,多好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可是,这体贴的行为,终究是和世俗礼教不合呀。所有的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碰就散了……”
“不会呀,当初朱兄进京赶考,你在君山侍奉双亲,没听他们说过什么不满的话呀
。”那时候朱举人和孟龙潭走了,张睿还时不时去寺里看看朱家二老和花妖们。犹记得芍药那时,虽然家里有老人,却因为家徒四壁,没有进项,只能拼了命地经营那几间铺子,短短数月,就有了不小的名声呢。
“那不过是因为波澜未起。”芍药目光冷凝起来,“他老朱家到盈袖这一代,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辛苦供养他长大,为的什么?不就是让他出人头地,升官发财吗?如今一朝换了天地,他们的身份高了,难免眼界就高了。我一个没有背景和根基的花妖,身份就是大不妥,更何况桀骜不驯、不服管教,迷惑了盈袖让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哦,对了,当初还整日抛头露面,简直……不知廉耻……”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仿佛要将它们一口一口咬碎。
“怎么会,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了……”明明朱家父母先前还是挺和气挺斯文守礼的老人呀。“那你如今这样搬出来是为了什么?以后又有什么打算呢?难道就这样分开了?”
“他们如今地位高了,出门会的都是贵客,自然心思活络了。”芍药没有明说,仿佛难以启齿。老太太见此,主动站出来说道:“松溪公子,你不知道,那朱家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他们见姑娘只身一人在此,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就动了心思。有一位大人很是欣赏姑爷,正巧他家里有一位小小姐,正值芳龄,一眼就瞧中了姑爷。那家人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如何能做小呢?于是撺掇着老太太,要她找了理由将小姐休弃了……”
“难道老太太真这么做了?朱兄也同意了?”张睿不敢置信,这分明就是过河拆桥,算盘打得真精!
“姑爷爱重小姐,如何能同意。老太太正因为姑爷屡次倾向小姐,担心他会反对,于是趁着姑爷到长安办差的日子,将小姐……”
“简直无耻……”张睿骂道。
“不过,他们真是小瞧了我芍药。”芍药怒发冲冠,粉腮胀红,双目却冷静清明,有几分鸢尾的样子:“我芍药可不是人跟磋磨的人。她不就是想让我羞愤离去吗?我偏不,她以为我真是个没头脑的妖精?你母亲老早就教过我们,钱财不露白,最亲近的人也要留有些余地……好在我信了她的话,手头的银子被搜刮干净了,却不至于流落街头,还能在他隔壁每日隔应她……”她笑得恣意,仿佛十分痛快。
没想到张母的想法如此超前。张睿感叹,古人的经验智慧不容小觑呀。
“不过,我怎么听朱兄和你说的不是一个版本呢?他同我说,他娘是因为子嗣的问题,才和你闹了矛盾的。如今你们婆媳两个闹大战,他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呢。”
“婆媳大战?这倒是很贴切。不过他就是个呆子,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哈哈,我成日里伤心落泪他却连原因都不知道,还来找我做什么呢?反正他爹娘说什么都比我管用。我也不想见他,不想听他说话了。你转告他,我和他娘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水火不容,断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若是真心爱我,就好好做个选择吧。”
张睿和孔生一起出了门,心情沉重。芍药说的话,即便是现代人的他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朱举人那种严谨自持的人呢。这二人难道注定了难以有好结果吗?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松溪你眉头锁那么紧,就像个小老头。还是顺其自然吧,感情的事情,我这个局内人都看不透,更何况你这个局外人呢。”孔生安慰他。张睿正要说话,却听到杀猪一般的惨叫。
“啊!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