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三载(1 / 1)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与世隔绝的封闭学艺生活,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儿,姚姗已经同张友士在深山中闭关修行了三年。

而当年差点儿活不过满月的贾苏小朋友,也在张友士、姚姗师徒的□□下,神奇地活了下来,并且茁壮地成长了。

养育一个小婴儿其实并不算是什么轻松的差事,特别是当这个小婴儿有着尊贵的身份和娇弱的身体的时候。

而且,除了兼职当保姆之外,姚珊还要抵抗其他各种各样的干扰。

比如,当她趴在药房认真钻研某个药方具体是几钱的半夏、几钱的当归效果最好的时候,一张神方当空而降,她须得在半刻钟之内迅速配完药,还得写好炮制方法和注意事项——这多半是她师父张友士大人一时兴起去帮村人瞧了病,然后丢进来让她做苦力跑腿儿的。

又比如,当她蹲在药园悉心照顾好不容易从山里挖来单独培植的珍贵药草的时候,一个蹴鞠当头砸下——是保护脑袋还是保护药草苗儿,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当然,这问题也基本不用靠她想,主要取决于冯紫英师兄和他一干侍卫的准头。每次被打到头的姚珊眼泪汪汪抬起头的时候,都能见到冯少爷柔和微笑的脸——“师妹,都是师兄不好,可撞疼了你没有”……这个时候姚珊只想跟他说:其实这种话真的不太适合跟一个头上肿着包的妹纸说的啊,冯大爷!

至于平日里功课的繁重、师父令人发指的训练强度和苏哥儿年纪虽小但精神头儿却异常大的折腾,那简直就是不必赘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情她忍啊忍啊得也就慢慢习惯了,但是,只有一件事是让她无法习惯的。

那便是柳湘莲。

其实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们相见的次数并不多,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也只有三次而已。然而这仅有的三次,却偏偏每次都让人记忆深刻——更准确地说,是让人无法不记忆深刻。

只因,她和这位柳二爷,似乎天生有些不对盘,一见面儿,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碰撞”。

大约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已经种下了病根儿。姚珊现今还记得自己被这位二爷撞了个满怀、跌倒在地上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疼痛。

如果说那个时候是无心的,那么跟着下来的,虽然不能说有意,却也太过巧合了。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姚珊正在满院子追赶苏哥儿的“乳娘”。这位乳娘奶水一直很充沛,也一直温顺有加,但是那一天,偏偏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发疯了一般满园子疯跑了起来。姚珊百思不得其解,又怕惊动了张友士,他老人家一气之下,给它弄个什么方子药坏了什么的,苏哥儿可就没有乳母了。

大约是小孩子挑嘴的天性,当时奄奄一息的苏哥儿自喝了这鹿妈妈的乳汁活了性命之后,居然真得就认准了这头鹿的奶,其他所有东西一概不沾,加上姚珊边请教张友士边自己钻研,喂给雌鹿的那些珍稀草药,确实已经将这雌鹿打造成为纯中药乳品生产体了。

由此,这位鹿妈妈的地位大大提升,几乎可以说被姚珊视若珍宝——毕竟,如果这鹿出了什么差错,她大外甥可就没有饭吃了。

如此情形之下,那天她几乎是豁了命在追,小桃和胡嬷嬷跟在后面,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一叠儿声地喊:“三姑娘,你慢着点儿,看别摔着!”

一语未了,她已经双脚一绊,往前栽去,慌忙中双手本能地胡乱挥舞掌握平衡,居然被她稳住了身体,但,却也不可避免地一头撞在了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这个人,居然又是柳湘莲。

她抬起头,看着他愈发冷艳的模样,默默地摸了摸快要塌掉的鼻子,讪讪道:“抱歉,又撞着你了,没事儿罢?”

没想到,她话未说完,已经被推开,对面传来一声冷冷的:“你是不是找此物?”

看清楚他手上抓着的那竟然是方才趁乱跑出去的苏哥儿乳母,她欣喜地点了点头,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脸,不由得又是一愣。

一年多没见,这孩子出落的愈发齐整,好看得都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不过话虽如此,但她如此骤然突兀地被推开,确实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心头微微到底掠过丝不爽,然而见到她的鹿没事儿,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好吧,就算这次是她走路没有长眼睛撞上去的,她都先道歉了,他还想怎样?

这位柳二爷,漂亮是漂亮,可惜性子太过冷傲了点儿。

她在那里腹诽,却不知道柳湘莲也再一次对她花痴又莽撞的性子加深了印象。

再次见面,又是一年多之后,此番姚珊却是老老实实在药园中拔草,谁料她年龄到底还幼,六七岁的年纪,大约是因着发育周期比较靠后,身形竟比上一年没有什么变化,仍看起来像个五六岁的孩童,虽然药园被张友士精心打造过,内中的杂草并不怎么茂盛,但是对于小小的姚珊来说,拔有些大株植物终究还是太过勉强了。

因着张友士的铁血教育,这个时候,小桃和胡嬷嬷是不准出来帮她的,初时见她一个人累得气喘吁吁,这两名忠仆还异常心痛来着。后来见到她自愿坚持、且从不叫苦喊累,便也就慢慢适应了这种情况——姚珊年纪再小也是主子,主子要自虐,奴才们只有遵从了。

故而当时,姚珊正一个人挽着袖子干得热火朝天,撅着屁股跟一株十分茂盛的杂草奋战,好不容易就要□□的时候,柳湘莲恰好走过围墙旁边,于是,她再一次华丽丽地摔倒在他身上,顺带一颗茂盛无比的杂草和其上的污泥。

因着刚下过雨,两个人的身上一片狼藉,冯紫英在旁边笑得几乎打跌,柳湘莲仍是冷冷得看不出表情,而姚珊便继续保持着尴尬脸,狼狈道歉——虽然,她试图帮助柳二爷洗衣服的补偿行动,因着她着急窘迫不小心险些转变成为扒二爷的衣服,但是,她表示她真的尽力了。

接连三次不快的碰面,让柳湘莲更少过来了。

因为姚珊是女眷,虽然年纪还小,但到底也是应该有些避讳,故而除了药房、药园等公众地方,她自有一个小院子活动的。自从出了这个事儿,张友士索性把药园也划了一半给她自用,同她那小院子练成一片倒也方便,由此也避开了冯紫英和柳湘莲,倒是为了那所谓的“男女大妨”考虑了。

天知道六七岁的孩子间能有神马好防的,但是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姚珊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好吧,这个“七岁不同席”的杯具,让直到二十几岁还跟男同学、男同事们自由厮混的姚珊情何以堪。

虽然张友士没有多言,但是姚珊总觉得这事儿提的时机太巧妙,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听说了她三次碰撞柳二爷的丰功伟绩,所以主动如此了。

刻意分隔开之后,倒是风平浪静了好几个月,不过,到了第三年上,终究还是又碰着了。

这一次却没有前两次那么轻描淡写,倒是险些弄出了流血事件。

接到张友士传话让她换了干净衣服又净了手去他们的客房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结果到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冒冒失失地就进去了。到了之后,正要进内室之时,脚底忽然一滑,居然就把手上稳稳端着的那一盅黑乎乎的、据说张友士好容易熬出来的药都泼到了床上。

床上躺着的人当即跳起来,张友士大惊之后又补了他几针,看着他应声而倒后,倒是微微一笑:“未料到因祸得福,珊儿这一下子恰好打在湘莲的穴门上,虽然这药外敷是怪异了点儿,但也不是没有疗效——湘莲,你这伤如此便医得了。”

医得倒是真医得了,只是从此她姚珊彻底上了柳湘莲的黑名单,这位二爷甚至连张友士都不愿意找了。虽然后面证明是有其他原因,但姚珊坚信,这一条绝对也是重要的因素。

自此之后,姚珊便再也没在张友士的草庐看见过他,想来,是真的伤不起了罢?

这奇怪的碰撞缘分啥的。

她写信如此跟黛玉说的时候,林妹妹回信里自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心中也不由得稍乐。

因着上次在林家的一面之缘,她同林妹妹正式成为了笔友。林妹妹年纪虽小,但聪慧异常,姚珊瞅着人家的笔迹、文法、遣词用句居然一次强过一次,很快甩了她这个姐姐几条街。姚珊看着自己那最多如同小学生作文水平的信札,晒然自嘲了几句,便也就那么下去了。

反正她就是来打个酱油的,认识了妹妹也纯属偶然,写点日常琐事逗她开开心也好,她最近听说贾敏最近身体愈发不好,已经动了念头想怂恿张友士去看了。

苏哥儿的身子也基本调理了过来,这两年走路愈发稳当了。每日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周围,“三姨母”、“三姨母”地叫,简直都像她半个儿子了。

而尤氏每年来看他一回,并同姚珊说说话。一年一年,姚珊明显觉得她家大姐在变化,因着苏哥儿身体的好转,她的底气也愈发足了,想必在宁国府混得也不错。

加上算了算时间,她也是该回尤府的时候了。她出来已经三年,即便如尤老爷那般跳脱的性子也已经是容忍的极限,女儿终究还是要养在家里的,这种话虽然他老人家没有明说,但莫忘了还有她娘亲尤余氏——这位老娘这几年可是绝对积极为女儿打算的类型,据说二姐已经定了亲了。估计这回召她回去,也存了这个心思。

于是,第三年的年前,趁着每年过年回家的风,贾苏和姚珊便正式离开了居住了三年的草庐,回归了京城。

张友士对贾府、尤府派人来接的事儿,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单独唤了姚珊去叮嘱了几句,又留了些医书典籍、并药草秧苗给她。

姚珊欢欢喜喜地拜谢了,对于他此次坚持不跟着回京城之事,虽然不解,但也表示了理解,只是到底那个“帮林御史夫人诊病”的请求还是被委婉拒绝了。用的理由倒是好——“治的病,治不得命”。

于是,似懂非懂的姚珊就这么样带着贾苏,大包小包地回了京城。却不知,京城里,正有件大事儿在等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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