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又下起小雨来,风夹带着微雨拂到廊下,将祁珩的衣角沾湿,颜辛楣感受到薄寒的冷风,缩着脖子往祁珩的怀里钻。
祁珩没有察觉她的动作,满脑子都是白天的那件事,“按说宗越已经归案,江家这件事已经算是告上一段落,只是不知怎的总是觉得遗漏了什么。”
他沉吟思索,怀中颜辛楣却是一僵,她抬头去看祁珩,后者的眼里有些微的迷茫。
她隐约认为他苦恼的事情必然和今日有关,她在溪春阁看见的江渺渺和清远,也许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这件事不会因为宗越的死而结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可是为了教坊司那案子么,据说是匪盗误杀,可是我听萧大人提起过那根本就是为了敷衍少詹事,这件案子如今还悬在刑部......”
祁珩微微挑眉,嘴角有了笑意,目光投向她,“你如何知晓我烦心这事,难道真如话本里说的那样,你同我心有灵犀?”说音未落,便又抱紧了她几分。
颜辛楣皱着眉头,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动,“你别抱那么紧,发梢还滴着水,待会浸湿了你的衣服可是要着凉的。”
祁珩听她娇声细语,娇嗔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怕人听见用了细碎的低语。她从未这样和他软语,更像是寻常夫妻耳鬓厮磨一般。
他心中泛起喜悦来,不管她挣扎搂得更紧了。颜辛楣见他如此霸道,心知拿他没办法于是也随他去了。
“你还记得那次在灵山死了个和尚么?”
他突然问,颜辛楣想了想才道:“记得,那和尚唤作悟尘,听说早年是个匪盗,后来从了良,入灵山寺当了和尚?”
祁珩听她这样说有些不满,皱起眉头问她:“你怎么知晓这么多?”
颜辛楣不解,老实的回答:“年前萧大人曾来过府上一趟,这是都是闲谈之间他说起的,不然我一个深闺女子何以知道这些。”
刑部侍郎萧钦?祁珩暗自在心上记上了一笔,他怎么不知道萧钦居然也来找过颜辛楣,可有为难过她?
颜辛楣看他眸光漂浮不定,便知他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于是板起脸来,正经道:“萧大人不过是为了洗清我的嫌疑,才特意来颜府一趟,不似王爷只晓得做翻墙的君子。”
她语气带着细微的腹诽,祁珩剑眉一挑,看着她面色不改心里暗道,这是在反讽他?
“哦?那本王可得好好谢谢他了?”
颜辛楣听他语气有些吃味,心想拌起嘴来她可不是祁珩的对手,连忙将扯远了的话题给拉了回来,“方才你说死去的悟尘和尚,和少詹事的公子有关系?”
祁珩知道她这是在扯开话题,心里有些惋惜,本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是不成了,只得顺着她话说下去,“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可是将悟尘与少詹事的公子,还有今日死去的宗越三个人连起来,不得不让人想到五年前泽州商贾案来,这三人可都是那案子的主谋。”
颜辛楣认真的听他说,想起之前她同陆禹去教坊司找江渺渺,途中遇见的老人便是当年泽州商贾案中幸存的商贾,当时他向她哭诉,她怎么就没有将这三人联系起来。
“难道是巧合?”颜辛楣沉吟着,“宗越毕竟是宋韵杀的,宋韵有杀他的理由。”言下之意,宗越的死不能同那两人算作一起。
祁珩望着黑沉沉的高空,细密的雨从空中洒下,形成一张密而不透的网,无端压得人踹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两人忽然听见回廊的转角处有细碎的声音脚步声,颜辛楣警觉的转过头去看,庭院的座灯将回廊映得明亮,也照亮了两个人的影子。
半夏手中拿着衣服,嘴巴正被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给捂住了嘴巴。她见自家姑娘转了头过来,嘴里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身子就挣扎起来了。
颜辛楣脸有些黑,祁珩清咳了一声,状是不好意思放开怀中的人,问道:“不是叫你办完事在府门口候着么,怎么来了这里?”
见自己主子脸色不好,戈载连忙解释道:“属下刚刚来,看见半夏姑娘要喊叫引来了府中人就不好了,遂捂住了她嘴巴,属下这就给半夏姑娘赔不是。”
半夏见他模样陈恳,倒也没计较。又听他道:“属下和小武刚去刑部探知了些消息,宗越的死因不是简单的失血过多而亡,更像是中了毒。”
这个结果着实令人意外,颜辛楣也起了好奇心,祁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戈载这才续道。
“那把刺死宗公子的匕首上淬了毒,虽然只是细微的一点,可是仵作一查便知道,此毒名为钩吻,产自滇南,是极少的剧毒。本来不易为人发觉,可是仵作以前见过这毒,这次便验了出来。”
作为平日教导有方的世家贵女,身边丫鬟嬷嬷伺候着,从哪里的这么烈性的毒?即便对宗越恨意再深,以宋韵的性子也不可能在刀上涂毒。
看来宗越的死的确没有这么简单。
“这样看来,方才你的猜测也许是对的,宗越和悟尘,还有那个死在教坊司的公子看来都与五年前泽州案有关。许是故人寻仇,可是江家是前朝遗臣,即便是前朝的人也应该恨死了江家才对,又怎么为江家做这些事?”
“倘若是朝中之人呢?”祁珩沉吟道。
“这件案子不是被陛下明令禁止不能再提及了么,会有谁冒着掉头之险刺杀朝廷重臣的亲眷,何况詹事坊于太子交好,这不是等于自断前程么?”
“那便还有一个可能了.......”颜辛楣忽然抬头深深的看了祁珩一眼,“江家遗孤。”
两人都沉默下来,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
江家唯一幸存的血脉,如今在教坊司的江渺渺。
话说到这儿颜辛楣想起今日在溪春阁见着的江渺渺和清远,这样一连起来,似乎什么都说的通了。本就是简单的事,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幕后主使只是一个孤女。
她垂下头去,心里思量着要不要将这件事与祁珩说了,她心里也挣扎,这一世的江渺渺于她确实是没有什么干系的人,甚至三番两次想要置她于死地。可是上一世,在教坊司那个冰冷肮脏的地方,江渺渺是唯一一抹温暖明亮的光。
她要如何说得出口?
“可算是想通了?”她扬起头问他,眼里闪烁着不定的光。
她不用说出来,也知道祁珩和她想到一处去了,“案子还未定下来,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大概知道凶手是谁。”
颜辛楣看着他迟疑的目光,也明白了几分。江家嫡女曾是他的未婚妻,他能这么重视江家沉冤昭雪这件事全然是故人临终前的嘱托,重视到他能一从南靖回来便去了教坊司找江渺渺。
现在得知了江渺渺便是幕后主使,他该如何?毕竟当年江静姝委托祁珩还江府一个清白,更多的是为了能让在教坊司的妹妹逃离那个魔窟。
“若凶手真的是那人,你打算怎么做?”颜辛楣平静道,眼底不起一丝波澜。
“我能护得她无事,否则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若是这样,王爷与当年护着宗越的东厂掌印提督有什么区别?”她难得没有动怒,像是问着毫不相关的事一样云淡风轻。
祁珩抿着唇,俊朗的脸上有着为难之色。颜辛楣问的问题何尝不是他头疼的问题,他应故人之托,最后却要负了故人,怕是日后午夜梦回都会梦见当年江静姝死不瞑目的容颜。
他在江家出事的时候不曾站出来,难道在这个时候,要推江渺渺一把,让刑部定她的罪,让江家的最后一点血脉都消失殆尽?
“其实,我也不希望是江渺渺。”她静默着,忽然扬起头来,灯火照在她脸色忽明忽暗,一时竟看不清她的神情,“可是她的确杀了人,王爷想保她,可刑部有萧钦在,迟早是要查出来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颜辛楣伸手去摸他的脸,冰冷的指间触及温润的肌肤,他打了冷噤忙捉住她的手,竟然发现她的指间在微微颤抖。
他眯着眼睛问她,“辛楣,你在害怕什么?”
颜辛楣不答,回身看着雨势渐大的庭院,雨敲青瓦的滴答声回响在幽深的夜里,西风放肆的呼啸着,吹得那株绽放的梅树又簌簌的落下花雨来。
“你明日若是要去办案,带上我可好?”有关江渺渺的,她总想多了解一点。前世她竟然顾影自怜,竟然给予她唯一温暖的身边人,心中也隐藏的如此大的仇恨,一点都不比她的少。只是她从未在意过她,她一直都忽略了江渺渺,前世是,今生也是。
要是早点发现,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踏入歧途,悲剧也不会再重演了。
祁珩看着她眼神忽明忽暗,心知她也有不为人道的秘密,他不愿意去窥探,若是有一天她愿意告诉他,他再知道也不迟。
颜辛楣心有戚戚,脸色有些苍白,祁珩见时辰不早,夜里又是这样的寒冷,他实在不忍她在外受冻。他正要做些什么,忽然察觉两道炽热的目光,他一个眼神甩过去,戈载连忙捂上了半夏的眼睛,同时也将自己的眼睛闭得死死的。
他这才满意,凑到她的面前去,鼻尖挨着她的额头,落下如羽毛般轻然的吻,“明日早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