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辛楣在侍女的指引下进了屋里,青衣侍婢将帘子卷起,她往里略略一览,便看见坐在桌边的宋韵,容颜隐在日光的阴影里,瞧不真切神情,旁边的熏炉上正燃着袅袅青烟,屋子里散发着温暖的异香。
“三姑娘,坐。”她伸手一引,颜辛楣落了座,青衣侍婢躬身退下,并替她们掩好了门。
颜辛楣听见“嘎吱”关门声,心头也随着颤了颤,银朱和半夏都守在她身边,宋韵还是个身子孱弱的女流,总不能对她做什么。
“看上去七姑娘脸色大好,不知为何要让我来这儿?”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只见宋韵温婉一笑,将桌上的茶推至颜辛楣面前,苍白的十指瘦骨嶙峋,“我醒来着实无聊,大夫吩咐又不能出去走动,遂让婢女请你来陪我叙叙话,三姑娘若是觉得闷大可出去便好。”
宋韵也许是觉得她救了她,因着以后要嫁入镇国侯府的缘由,两人以后或许还能生出密友一般的关系来,想与她亲近些吧。
宋韵生的温婉,性子也柔和,一颦一笑都带着贵女淑婉的气质来,她实在想不出为何会和宗越这样的登徒子扯上关系,她能来也是希望能出她口中知道些消息。
“不碍事,阁外众人玩得兴致勃勃,缺我一个不妨事。”她也笑着回应,眼见着宋韵将她推至她面前。
“姑娘在外面寻我许久,顾不上吃上一口水,这是今年新茶,是从浮梁赶着时日运来来,姑娘不妨一品?”话语与如风轻云淡,说是请她喝茶,颜辛楣却感觉不到其中邀请。
她目光略略一扫,豆青瓷杯中浮动茶末,叶尖嫩绿色,空气中浮动隐隐白雾,其味馥郁芳香,想来是刚泡不久。
颜辛楣眼尖,指腹刚挨着温热的瓷身事,便看见杯沿居然洒落着白色的粉状物,她目光微凝,又瞧见杯底和桌案上居然也散落着粉末,她眸子一缩,心里微惊。
宋韵居然给她下毒!
她徒然捏紧杯底,笑容冷了冷,抬眼道:“宋姑娘今日怕是只请我来喝茶这么简单吧?”
宋韵叹了口气,发现她神色已经不复方才进门时神色柔和,眉梢已经带了凛冽,她笑道:“女人之间不就是这样么?除了喝茶谈心还能干些什么?”
颜辛楣目光迟疑,宋韵先前会邀请她这个从来没参加这些贵女雅集的人参加,她以为是因着二哥颜辛楠的缘由,如今看来怕是又别的目的。
“难不成宋姑娘请我来喝茶,只是想和交个朋友?”她脸色不大好,任谁知道叫人来喝茶而在茶中放毒,心情也会很不好。若不是在这情况不明的时候,颜辛楣真想一走了之。
“三姑娘日后会恨我吧?”她自顾自的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又道,“既然以后是要恨我的,那为何要做朋友?”
颜辛楣霎时看见宋韵抬起的脸,剪剪秋水的眸子里绽出一抹阴毒的光,心中警铃大作。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腾”的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往门口走去,看来先前那位婢女大白天要关上门,现在看来还真是可疑。
银朱和半夏也意识到不对,三人急忙往门口退去,只要出了这道门,往集会上去,那里众多的世家贵女总不可能不管吧。
宋韵冷着眼看着颜辛楣慌张站起,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拦,因为她知道门口有她的人,果不其然她连门都打不开。
颜辛楣霍然转身,镇定道:“宋韵,你究竟要做什么事!”
宋韵放下茶杯,遥遥的望着她笑,她身子单薄脸色也苍白,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清辉来,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颜辛楣却用看恶魔一般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在这个时候,她感觉拉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空,半夏在她旁边栽了下去,颜辛楣愕然,正要去拉她,她忽然觉得头有些沉重,眼皮也太不起来,脑子里更是浑浑噩噩的。
银朱也有同样的感觉,颜辛楣这才明白刚刚进门时那股奇异的香气,原来是迷香!
可惜那把错金银的袖刀放在了马车里,颜辛楣眸子暗了暗,眸子微凛,一扬手便从发上拔出那南海珊瑚的步摇来,一个箭步便冲到宋韵的面前。
闪着银光的簪子便稳稳对着宋韵的脖子,颜辛楣强打着精神,恶狠狠的掐着她的肩膀,“宋韵,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放我出去,不然我可就刺下去!大不了今日我们都死在这儿......”她好不容易回来,她才不要死在这种地。
宋韵任由她桎梏,连神色都不变,从容道:“你若是能刺便刺下去。”
宋韵不吃这一套,她已是强打着精神,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今日后果难料。
“你以为我不敢么!”颜辛楣眯了眯眸子,用力几分,簪尖刺破了她的脖颈。
“姑娘!”
颜辛楣听见银朱大惊失色的喊声,一晃神便发现手腕被人捏在手里,力道之大捏得她几乎手骨尽碎。
她用尽全力往上一看,眸子紧缩,心里一凉。
宗越!
“原来.......你们——”她话音未落,黑暗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全身无力的跌了下去。
宗越接住她软软的身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宋韵,后者眼里怨毒的光仿佛要将他拆骨入腹。他也不介意,迈着步子走到银朱面前,笑道:“这个侍女居然能坚持到这个时辰。”说着,手刀劈向银朱的脖颈,银朱便晕了过去。
他站起来满意的看着颜辛楣,眼里有难掩的笑意,“这两个侍女也没什么用了,拖到后山去喂狼。”
宋韵不接他话,目光甚至不敢去看颜辛楣,冷冷道:“颜辛楣已经在这儿了,你说话可要算数。”
宗越就喜欢她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像只凶猛的小兽落出獠牙,却无任何的杀伤力,就算偶然被她打上一两拳和几巴掌,也是无关痛痒。
他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拿出帕子来替她将脖子上的伤口包扎好,又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宛若羽毛轻落般轻盈,宋韵对他如此做派感到恶心,明明是个伪君子,行事作风却温柔得让人几乎陷进去。
“还真是舍不得你,你以后嫁人了我也来找你,可好?”
宋韵怒极,将桌上茶杯里的茶往他面上倾洒而去,恨声道:“滚,一辈子也别来碰我。”
那一杯滚烫的茶水猝不及防的洒在他的面上,如玉的脸庞上顿时显出红潮来,他怔了怔,朝她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
末了,他抱起颜辛楣轻轻笑了,转身往门外走去,宋韵神色松懈下来,从椅子上重重跌落在地上,她捂住面,想哭,却没有泪水。
她想,当初宗越对她用了同样的手段,以至于害了她一辈子,如今要她去做这种事她也狠不下心来,可若是不做,宗越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是了解的,阴险狠毒、不择手段,他说要让她身败名裂这种事,便做得出。
她算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将那包药粉故意洒落在桌上,好让颜辛楣心里有个警惕,她便不会动那杯茶了。就算她在屋中燃了迷香,也只能维持几个时辰,那位镇国侯府三姑娘运气好,也能逃出生天。
已是申时,溪春阁的集会散去,自从宋韵将颜辛楣唤去阁中后,便再也没有见两人出现过,直至最后也只有侍女出现过。齐音候在阁外许久也不见两人的影子,托了婢女去寻,也只得到消息,颜三姑娘早在中途已经回去侯府,阁中只有宋七一个人。
耽搁了好一会,山中只余稀稀拉拉的几位贵人,她也察觉不对,和婢女有说有笑往山下走去,却看见山下一辆黑楠木车身静静的候着那里,马车夫正在车上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那车夫一身黑色劲装,脸色黝黑,像是习武之人,马车华贵不似寻常贵族能驱使的,她多打量了几眼,忽然便看见轿帘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掀起,车里落出俊朗如岩岩之松的容颜来,霎时间便似夺人魂魄,她看的愣住,与那男子视线撞到了一起。
“敢问这位姑娘,可有见过镇国侯府三姑娘?”那人开口,声音沉稳。
她暗叹自己竟然对眼前着了迷,脸色微红,即道:“三姑娘已经回府去了。”
那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疑惑,“是叨扰威远公府送回去的么?”
齐音啊了声,这人为何会如此紧张颜三姑娘,看他面上担忧之色毫不掩饰,还在这里候上这么久,难不成是近来是哪位与镇国侯定亲的訾王?
她察觉失态,慌张屈膝行礼方道:“我只知道颜三姑娘回去了,至于是怎么回去的,便不知了。”
闻言,祁珩剑眉蹙得更深了,他温和的笑着向那位脸色红润的姑娘道了谢,转眼脸色却沉了下来。她今晨明明答应了他,又怎会独自一人回去,他虽然与她相处不多,却知道颜辛楣不是那种食言的人。
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齐音见眼前的男人脸色凝重,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她今日最后去的一个地方是哪里?”
齐音有些被吓着了,道:“我最后见着三姑娘是在溪边,后来便被宋七姑娘给请到阁中了,说是喝茶叙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