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萧文自认为接触的次数不少了。
从前年秋匈人南侵到现在,大小几十次战斗,本以为自己熟悉了战争,但今天的决战爆发后,萧文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冷兵器战争中集群的对撞。
数万骑兵乌压压的压过来,数万步兵结成一个阵势,以连绵不绝的阵型对抗,将近十万人在巴掌大的地方杀戮在一起,生命在这里廉价的一塌糊涂。
几百人被无数大军裹挟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志可言,当敌人杀戮过来的时候,没有多少挪腾空间的情况下,所谓的保存实力,只不过是空谈而已。
之前萧文以为战局不利的情况下,自己可以想办法带队脱离战斗,但当这般规模的大战打起以后,身处厚实的军阵中,突兀的撤离只会成为督战队箭下的亡魂——再没有大溃败以前,任何逃兵的行为,只会招来督战队果断的杀伐。
只能干掉敌人保存自己,而不是避开敌人保存自己!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右将军、凉州督军的命令传达到了带队校尉跟前。
命令中指的两千匈骑,是刚刚加入战场的一股生力军,之前正好突破了一个凉州师的方阵。
没有任何商量可言!
平时都是军令如山,更遑论现在,赵柱接到命令,只能咬牙招呼麾下,主动去拦截不远处的两千匈骑。
纵然是心怀他想的萧文,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服从命令。
虽然他们知道,凉州军这是把他们往死里用啊……
……
溃败往往出现的异常突兀,就像此刻的凉州军,尽管面对匈骑到处不支,但却依旧死死的将匈人挡在战线之上。
右将军以为自己还能坚持一个多时辰的。
但溃败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一个都被骑兵冲垮后,残余的士卒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集结起来——后来才知道这个都的都尉在骑兵的冲击中阵亡了。
有友军看到无措的士卒后,派军官过来收拢军队,但就在这时候,几个士卒扭头跑了。
“回来!”
军官们暴怒的吼叫并没有让突然逃遁的士卒回心转意,反而跑得越发快了起来。
“不要学他们!他们会被督战队砍死的!”军官们吼叫着:“集结起来,不要分散!匈骑马上就来了!”
只是,任凭军官们如何呐喊,这些刚刚在匈骑的冲击中活下命的士卒,却死死的盯着逃遁的同伴。
他们跑了!
跑了……
目送着同伴逃遁的身影,这些刚刚经历过生死两重天的士卒,心中火热起来。
没有人想死,
有的人无惧生死,是因为他们晓得自己死后,家人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但更多的人,面对的事实却是:
我死后,家人无人照料。
让他们去打去拼吧,我……留着有用身,照顾家人。
这一刻,这个念头在这几百士卒的脑海中滚动着。
终于,有人咬牙,追向了逃遁的同伴,或者他是想追上去拦下他们,但他的行为,却像是压垮了积雪造成了雪崩的最后一朵雪花一样。
哗
第二个、第三个……
第二群、第三群……
越来越多的士卒,跑了。
军官们嘶吼着拦截,甚至将刀子对准了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但砍杀和呵斥,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都想归家了,都想活着,卑微的继续活下去,为家人活下去。
“干你NIANG!去死吧!”
有人对一直拔刀的军官辟出了一刀。
完了……
军官们绝望起来,溃逃已经无可制止了。
当几百人的溃逃发生以后,连带的反应就是其余军队,再也无心死战——军队中数量最多的老卒,这一刻熄灭了死拼的念头。
溃逃发生了,督战队无法制止了,
那我……也可以跑了!
老卒们这样想着,同时也很快便付诸了行动。
一千余人的督战队,是最后的一条防线,砍向自己的唯一一道防线,当几百逃兵涌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果断的杀了过去,作为督战队,他们实在太了解不能及时镇压逃兵的后果了。
但是,晚了!
溃逃的效应已经成型,已经有上千的士卒在酣战的时候选择了转身逃命。
督战队发疯一样的策马冲杀而来,屠戮溃逃的士卒像砍杀敌人一样,但为时已晚,越来越多的溃兵让遍布整个左翼的督战队,仿若是螳臂当车。
崩了!
彻底的崩了!
凉州军,武朝边州悍卒之一的凉州兵,率先崩溃。
……
萧文所率的两百余人,成为了斥候群的尖刀,来自代州的精锐们,跟随着萧文部,和两千匈骑正面对轰,在长不到五里的战场上,纠缠在一起。
在半个时辰的大战中,匈人始终无法突破这千余人的阻拦,尽管有兵力的优势,但却始终未曾占得上风,像是被钉在这里一样。
再一次对撞后,只有六百余人的斥候群,看着又撤出了三里地整军的匈人,却再也生不出喜悦之情了。
匈人还有至少一千二百骑,而他们,依然还是匈人一半的人手。
刻意留出了足够的交战距离而撤到两边的凉州军,距离他们的距离尽管不到五里,却始终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思。
“草他NIANG的凉州人,真他吗想看着我们被匈人耗死吗?”
从大战一开始就顶在前线,而后又悲苦的顶着两千匈人大战了半个时辰,这种赤果果的态度,终究激怒了所有的代州斥候。
士卒们怨言无数,但越是到这种时候,军官的约束越频繁,在军官们的约束下,士卒们没有热血上涌的扭头避战,算是邀天之幸了。
赵柱作为领兵校尉,心里的压力也是非常大——如果他不能完成任务,凉州军法队杀他的时候基本不用任何顾忌,可眼瞅着军队内的怨气越来越多,他实在是太上火了。
“都要是像萧文部,那该多好……”
麾下唯一一支让赵柱少操心的队伍就是萧文带领的涿县兵马,还有将近两百人的涿县兵马,是麾下唯一一支没有叫嚣抱怨的军队。
“该让他们缓缓了……”赵柱看着疲乏的涿县士卒,心里下了决心,打算让人替下涿县兵马,正打算招呼萧文的时候,却看见萧文神色凝重的策马向他跑来。
萧文此时此刻,心里一直在骂娘——当他从监控战场的斥候嘴里听到消息后,就一直骂。
“校尉,后军崩了,大量的士卒已经开始逃了。”萧文示意麾下将自己和赵柱围起来以后,才将这则消息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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