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强抖机灵得很,一看情况扔下手机就溜,跑时还不忘把林向和护工阿姨一起夹带走。
病房里重归于静只剩下赖思归一个人,她垂下眼帘,冷冷地睨了眼被子上的手机。严慕犹不自知,对着白凄凄的天花板,“嘶,肩疼。”
赖思归掀起被子一抖,手机“咚”一声闷响倒扣在床板上。
妈的!严慕在那边脑补了画面,下意识摸了摸脸。手机像是刚好卡在某个黑屏的地方,视频画面一动不动,黑不隆冬得没有一点光。
他头仰得酸了,在枕头上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目光正好落在窗边。日暮西斜,那天也是差不多是这时候,田美美推她进来时,其实他第一时间就醒了。术后头两天手术部位疼得他想磨刀,自然睡得很浅,经常一有动静就会醒。
那天几乎是在她推门的同时他就感觉到了,严慕无聊躺床上时就想,这可能是一种感应。
他闭着眼,只是想听听她怎么向他身边的人介绍自己。没想到提个姓人家就懂了,严慕有点悻悻之余又有点得意。
后面人都走后,她不说话直接掀被子,他就知道不好了,顾不上其他一个激灵就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侧脸,赖思归嘴唇微抿,沉默垂眸的样子像一记重锤,照着他胸口狠狠砸下去,凿出一个深洞,灌着呼呼冷风。
她下颌处有两个被玻璃溅到的伤口,不深,一上一下,像两道不小心在滴落在画上的墨渍。严慕愣神的瞬间,依旧在庆幸自己反应得快,及时地把她整个上半身抱在怀里。
法恩以前为了治他的脸盲晚期,跟他科普了很多脸型和五官的知识,还洗了各种人,尤其是各种美女的照片出来给他做特训。效果虽然差强人意,不过法恩在严慕的脑子里简单粗暴地灌输了一套国际通行的美女判断标准,让他不至于连对方是否是美女都不知道。
经过特训后的严慕,认识一个新的人,第一时间会将对方的脸想象成一个立体空间,然后分解,其中运用最熟练的就是分析对方五官的对称度和立体感。鼻梁作为五官的中轴线,无疑是一张脸是否立体的重要标志。所以严慕看人,第一眼会看鼻梁。
赖思归的鼻梁细挺,像她的人一样,锋利到精致。严慕第一次见她,就记住了,甚至可以在脑子里将她整个人都临摹出来。用法恩的话说,赖思归于他,堪称天大的意外。要知道他刚回国时,连妈都认错了。
严慕收回眼,他现在就可以想象出赖思归斜着桃花眼不搭理人的样子,一脸傲娇样,能把人淡出水来。视频依旧黑着屏,听不到什么动静,赖思归没说话,估计是躺下了。
其实她只是靠着枕头在看书,林向去书店给她买了两本书,一本三毛的《走遍千山万水》,一本半掌厚的德文词典……林向解释,岛外的书店找不到什么外文书,这德语字典还是他让朋友从岛内买来的。
赖思归随手翻起字典中间的一页看起,熟悉的字体和生疏的单词,夹杂在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里,背着背着反倒精神了。她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时杯底磕到桌角发出一声脆响。
手机的电流滋滋轻响,那头的声音悠悠哉道:“没睡着啊?”
“……”
“还以为要陪你睡一觉呢。这几晚真睡不好?我给你安排个医生过去看看,这个事情不是小事,要重视起来。”
赖思归眉毛都没动一下,那边又问:“我现在是在你被窝里么,归归?”
赖思归曲起腿在床上踢了一脚,没动,又踢了一脚,一半被子垂到床沿。
严慕说:“会发烫的,来,拿出来。这是人家王光强的手机,闷坏了得赔。”
“你有完没完?”赖思归把手机翻过来,对着天花板,“闭嘴。”
想让他闭嘴完全可以关掉视频啊。
严慕低低笑着不说话,赖思归冷笑,把视频画面切换过来,对着照镜子,“我要让王狗腿子知道,偷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严慕眼睛一亮,“那我们继续聊,让他欠费一百年到停机。”
“幼稚!”
严慕被骂得身心舒畅,戳戳她的脸,“还气呢?”
赖思归终于正眼瞅他,一转眸,视线恰好落在他没盖严的肩上,没说话。
严慕笑笑,“骨折而已,你是不是颗怂蛋?”
赖思归打断他,“少跟我嬉皮笑脸。”
“行。”严慕正色,“我跟你说正事。”
原本是想让王光强递话,怕她不理解,他要求王光强传话时必须一字不落,按照他说的原原本本告诉她。现在面对面,严慕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很清楚,赖思归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解释。
赖思归哂笑:“你先告诉我现在这唱的是哪出?”
“你看不出来么?”严慕问。
“一个交通逃逸案,把交警、区警和市局的人都拖进来,结果就查出来这么个屁?”赖思归挑眉,“我以为你们家有多了不起。”
严慕笑道:“那你说说,了不起的应该怎么样?”
赖思归哼了一声,心道至少不会让人当着面指鹿为马,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问他:“市局的人为什么会插手?”现在看来市局里肯定有人在帮李震,但是市局插手,一定跟严慕有关。还是那句话,李震是不会希望这些事公诸于众,包括两年前的案子和最近他制造的两次事故。
严慕没有解释,他估摸着肖萍快回来了,不想生出其他事端,所以也不拐弯抹角:“警察找你做笔录时,是不是问了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赖思归抿唇“嗯”了一声,严慕揉了一下脖子,慢慢倒吸了口气问:“你怀疑是李震却不告诉他们,为什么?”
“直觉。”这两年奔波徒劳,唯一长进的,就是培养了这种谨慎意识,在一切不确定之前,连代表着公平公正的司法她都不轻易相信,“你也没说。”
“嗯。”严慕答。
赖思归深深地看着他,天色有些暗了,窗外的路灯照进来,在墙上映着模糊放大的枝丫轮廓。严慕那边也没开灯,因为躺着的缘故,光线更加不好。他伸手够到床头灯,一摁,视频跟着一亮。他的脸像暗夜里的笼在光晕里的月亮,暖澄澄的。
“除了这个,市局的人还问了你什么?”
“只见过一次,没问很多。”赖思归突然愣了下,问,“这个重要吗?”
“还行。”
赖思归皱眉,都是些常规的问题,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有一点,“他们问那天早上我们去了哪里。”
“你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答,“当然是兜风了。”赖思归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斜眼,“你说什么了?”
严慕静了一下,说:“妈妈从小教育我,做人要诚实。”
妈的!赖思归想扔手机。
“你当警察是真白痴啊,你不说人家就查不到?”严慕慢悠悠道,“术后第二天他们找我做笔录,就已经有人查到监狱那边的探访记录。”
“探访记录上登记的不是我们的名字。”说完赖思归又是一愣,也就是说在没给严慕做笔录前,有人就知道他们那天早上去过监狱。是李震在市局里的人?他没有这个必要,除了他,那还有谁?是真正刺伤李震的人?
“所以有人又去查了监控。”
赖思归微微蹙眉,既然一开始是李震布的局,郑勇会透露多少信息,一定是在他掌控和接受范围之内。李震把他们引到监狱,又开车撞他们,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报之前宝马男的行车记录仪之仇。赖思归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更诡异的想法,李震让郑勇主动跳出来,莫非是想帮他们追查下去?
这太不可思议了,可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还能怎么解释这一切?
可现在不管李震的目的是什么,无论去监狱调查的人是哪边的,他们探视的监控内容被挖出来,无疑只会让郑勇的处境更加危险。郑勇一定知道什么,即使目前为止郑勇没有透露半点关键信息,但赖思归相信他是案子最后可能的突破口,她只能寄希望在郑勇身上。
她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力量是谁,隐藏在什么地方。但经过这一次,赖思归更加确定一点,这背后一定有一张巨大的网,那些背后的人和势力,在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一次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甚至现在连严慕也掉进了这个巨大的蜘蛛网里,而刚刚市局的两个人,正是对方派来嗤笑他们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赖思归,听我说完。”严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实在受不了,就把支架调了调,脖子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我们从监狱离开后,郑勇就被单独关起来,有专人监守,暂时不会有人能动他。”那天拿到郑勇的案子记录,他就有了猜测,在重新回到探视间前,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好。
“监控呢?为什么要把焦点引到郑勇身上?”
严慕透过屏幕看进她的眼睛,眸光锐利,一字一句道:“赖思归,不管是谁,这一次我把他们连锅端了。”
不是能耐么?那就让他们查,查到郑勇头上,查到他们的探视记录。对方一定会好奇他们和郑勇的谈话结果是什么,只要他们想知道,就必须调监控记录。
严慕歪头笑了一下,算是几天来最愉悦的一件事,“我在监控视频上放了个病毒。”
只要有人动那段视频,他就能立刻抓住对方的马脚。
赖思归:“……你都这样了,什么时候放的?”
“这点事,不用我亲自动手。”严慕眨了一下眼,“你单独跟郑勇谈话的那段时间,我已经让人弄了。”
赖思归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严慕那边忽然移开眼睛,应该是有人在跟他说话。赖思归听不清对方什么,只看见他转过脸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了,有赏。”
赖思归:“……”
严慕侧头看她,解释:“是护工,我妈回来了。”
早听说那护工是他妈妈的人,原来,“双面间谍?”
严慕收起笑,面色严肃,“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话很重要,每一句你都要记住,照我说的做,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为什么要等以后?”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严慕挑眉,“还愿意听吗?”
“我只问你一句,跟你的工作,有关?”
严慕沉吟片刻,说算是吧。
赖思归垂着眼,“……那说呗。”
“只有三点,赖思归,你要保证听我的话。”严慕沉声说完,耐心地等她答应。
“我保证。”
赖思归若是早知道他提的是什么要求,铁定不会答应。
严慕说:“第一,这次的案子顺其自然,不要深究下去;第二,从现在开始,不要继续追查两年前的案子;第三,尘埃落定前牢记前面两点。”
关掉视频前,严慕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赖思归冷笑,“我还有什么能问的?”
“似乎没有。”严慕顿了顿,勾唇笑,“有时间上来看我。”
“等等。”赖思归叫住他,“林向找的阿姨是你安排的么?”
“是。”严慕说,“你要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