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天开着空调暖气,即便外面刚刚下锅一场雨,紧闭的房间里,依然闷得像蒸笼一样。
赖思归将相机放到乔思盼面前,“听说李老师现在是你的导师?”李老师叫李远通,江大外语系很牛的一位教授,除了英法德日俄语外,还研究很多门小语种。五十多岁,一头白发,人很随和,也没有什么怪脾气。赖思归她们那批是李远通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很多人都虎视眈眈。
“还是你有门道,保研名单都定下来了,你还能把自己塞进去。”赖思归笑了一声。
李远通对学生的要求,有一点跟其他导师不同。相比其他专业成绩,他更喜欢那些二外三外成绩突出的学生,觉得这种人对语言更能融会贯通。
乔思盼咬住唇,没说话。她的后背淌下汗,难受地扭了扭身体。
“挺好的。”赖思归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特地问她,“听说你一直在争取留校?”
乔思盼猛地抬起头,激怒溢于言表,“你到底想怎样?”
“真挺好的。”赖思归侧眸和严慕对视一眼,征询他的意见,“只要能顺利毕业,是吧?”
“你!”乔思盼刷地一下站起来,恨不得扑上去咬她。
严慕伸出手,适时拍了拍赖思归的肩膀。这么热的天,她开了空调制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衣服都浸出湿意。严慕一向能出汗,鬓边的发丝凝着汗滴,要掉不掉。
真是一言不合出大招,赖思归要是早生几百年,一定是满清几大酷刑的忠实拥护者,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
乔思盼不停抬手擦汗,样子更加狼狈。严慕和事佬一样劝她:“还没怎样呢,你别急着上火啊。”
赖思归低下头,手指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轻轻嗤笑一声,像在酒桌上碰到无赖,一副无奈又忍着不翻脸的样子。风度要在,气度也不能丢,她只好端起酒杯慢呷,给对方一个机会衬托自己的优雅。
乔思盼:“……”
“不过赖思归说的没错,是挺好的。”严慕往椅背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茶余闲聊似的,接着赖思归的话,还帮忙把美好未来描绘出来,“环境单纯,职业光鲜,要地位有地位。以这位小姐的天赋,说不定以后会发展的更高更远更有创意。”
林向抹了把汗,听着这两人一个小红脸一个小白脸,一附一和配合默契,跟唱双簧似的,唬得乔思盼千言万语堵在喉中,愣是不敢多言。
林向熟悉赖思归的套路,对新加入的严教授不禁侧目。还挺上道的,看着不像什么荣誉教授,倒像是跟他们一样,混街头的,干起事来信手拈来。
赖思归正了正眼,看着乔思盼,轻轻皱眉,“说真的,你这眼神我不喜欢。我们还要谈事情,你最好像我这样平心静气一点。”
严慕手握成拳,轻轻咳了一声。赖思归看了他一眼,严慕耸耸肩解释,“嗓子痒。”
乔思盼被划破的眼角此时一阵抽痛,她的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是么?但是我们想跟你谈。”赖思归说,“我们来说说两年前我的案子。”
暖风不停往他们的方向送来,气温越来越高。乔思盼热得有点脱力,却依然嘴硬:“我记不清了。而且我当时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其他什么也没做。”
“这种浪费时间的台词就不要再说了。”赖思归舔了舔嘴角轻笑一声,她抬抬下巴示意乔思盼看相机,“摊开谈吧。刚刚的事呢,相机都拍下来了。不说其他的,这段如果放出来,当人小三,说不定还是小四。作风问题,你留校的机会是不会有了,这你比我清楚吧?”
赖思归把相机放在床尾,离乔思盼一臂远的地方,“为了表示诚意,东西我放在这,现在可以好好谈了么?”
“你无耻!”乔思盼骂。
赖思归没催促她,一直没说话的羽姐突然站起来,“无耻?你还认识无耻两字啊?”
人在这种密闭不流通的房间里待久了,换谁都没法保持冷静。
羽姐指着王伟志,情绪有些激动,“这别人老公你知不知道?偷偷摸摸用别人剩下的,你以为自己很光荣?我告诉你,要不是小赖,刚刚我就给你俩开直播了,我让全中国都认识认识你们这对狗男女。”
“……一个巴掌拍不响。”乔思盼捂着眼角,声音不高却足够屋里每个人听清。
“说得好,敢作敢当啊。”羽姐冷笑:“现在社会都喜欢猎奇这你比我懂吧?网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肉你的人能组成一个军团。到时候从你家到你学校,只要你出门吃一次饭,就有人往你脸上吐唾沫。你以为你以后还想安心出门?我告诉你,人要脸树要皮,我劝你认清现实,不要太嚣张。”
乔思盼眼睛往王伟志的方向瞟了一眼,羽姐抓起手边的玻璃杯,“我挖了你眼珠子你信不信?”
乔思盼一偏躲过,杯子掉在地摊上,咕噜噜转了两圈,滚到床脚。
“我把事捅到你们校领导那,别说留校,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江大毕业。”羽姐怒火涌上来,被林向拉住了才没上前,“还研究生?我让你以后都做不了人,连江林都待不下去!”
乔思盼垂着头,低低哼了一声。
“不信你就试试。”羽姐甩开林向的手,一字一顿警告。
羽姐的家世乔思盼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跌坐回床尾,目光盯着虚空,这些她心里比谁都想得清楚。
房间越来越闷热,空气像是都静止了,呼出来吸进去似乎都是二氧化碳。乔思盼终于忍不住要求,“你能把空调关了吗?”
赖思归不动如山。
乔思盼像刚从水里捞过一样,衣服湿透。明明是热的,她却浑身发抖。乔思盼觉得她不该害怕,可想起刚刚受的屈辱……他们甚至把她的全身都拍进去了。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孤立无援的感受,她比刚刚被按在床上剥光时,心里还要没底。
她拼命保研,和导师搞好关系,为的就是能留校。现在高校留校的要求越来越高,研究生几乎没什么名额,好不容易眼看着事情快要成了,她爸还等着在家摆酒庆贺,赖思归又出现了。
乔思盼心里涌过切肤的恨意,她爸没念过几年书,走船回来后,虽然挣了不少钱,家底也不差,但在赖恒面前总是低人一等的感觉,连带着她在赖思归面前也总是被轻视的一方。她从小成绩优异,长得也不差,是被人夸着长大的。可自从她认识赖思归,所有关注的、赞赏的目光就理所当然地被抢走了。
赖思归是高傲漂亮的公主,她站在她旁边,最多只能沾到乖巧、懂事这种虚伪造作的评价。
乔思盼热得有点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心里更加焦躁,她双拳紧握,求助般地看向王伟志。
沙发上,王伟志还只穿着一件浴袍,也是汗流浃背。他眼神闪烁,触到羽姐刀剜一样的目光后,尴尬地转过头。
乔思盼心底彻底凉了。
“坐呗。”赖思归翘着腿靠在椅子里,胜券在握的样子。
良久,乔思盼都没动。又过了片刻,她依旧站着,却扯起嘴角,“你以为除了留校,我就没有其他出路?”
“也就是说,今天你宁愿放弃留校机会,也不肯说实话?”严慕反问。
“……真相是警察查出来的,真相如何跑来问我有什么意思?”
严慕微微拧着眉,偏着头,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话,还赞同似的点了点头。赖思归衣服也湿了,她慢悠悠吐了口气,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严慕瞥了她一眼。
还真是嘴硬。
严慕看了眼手表,“换我来吧。”
“……好。”赖思归思忖片刻,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这个时候听到洗脸,就像沙漠上听说前面有片绿洲,乔思盼眼里一动,闪过迫切。
严慕挑眉睨了她一眼,低头翻看手里文件夹,说:“给我拧条毛巾。”
乔思盼低声,“我也想擦擦。”
“行啊。”赖思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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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泼在脸上,精神一下子就回来了。乔思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她手机被扔到桌上,看不到时间,刚刚严慕告诉她才过去十几分钟时间。可她却好像已经困在这个酒店房间一整个晚上,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
卫生间门被人粗暴地敲了几下,林向不耐烦地催促她。乔思盼长长吁了一口气,忽而慢慢扯出一个笑,轻蔑的看着镜子。
乔思盼出来后,赖思归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的街景。
严慕收回目光,换了个坐姿,抬起脚,脚踝架在另一条腿上,很悠闲的姿态。他把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然后开口,“王总,过来一起坐吧。”
王伟志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床尾,乔思盼一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却一直未抬眸。
严慕说:“别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也算同事,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王伟志说:“你们在说的事,我并不清楚。”
“两年前震惊整个江林的恶性伤人案件,没有人不清楚吧?”
王伟志一愣,旋即讪笑,“我真不知道,什么恶性伤人?”
“房间这么热,时间再久一点,大家都不好受。”严慕打断他,他扬扬下巴,跟赖思归刚刚扔相机给乔思盼时的表情如出一辙,“还是摊开谈。这位小姐的嘴严,我只好麻烦王总。”
王伟志摸不清他的意思,谨慎地盯着他。严慕把文件拿出来,“我想我们手里的东西,应该可以让王总开这个金口。”
王伟志脸色一变,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王总现在可能还没弄清状况,没关系,我慢慢跟你解释。两年前,有人,唔,就是你这位二房,作了伪证,小赖被判了四年缓期。”严慕点点手里的文件,有板有眼介绍,连来源都说得很清楚,“小赖混进公司,虽然职位不高,不过运气好,你看也拿到点有用的东西。这是前几天中秋晚会购置的所有奖品列表,这是所有供货商开给公司的□□。”
“新马泰十日双人游合同,旅行社市场报价八千。”严慕随手捡起一份文件,“不过据我所知,你们真正签的数只有六千。”
“这份合同白纸黑字签着字。”王伟志脸色难看,“严教授,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严慕舔了下唇角,也是热得没脾气了。他侧眸看羽姐,“姐,你知道多出的两千去哪了?”
羽姐摇头,“他不会跟我说这些。”
赖思归轻轻哂笑一声,目光瞥向床尾另一边,乔思盼正坐在那。
严慕示意了一下:“喏,送她去泰国旅游了。”
羽姐眼刀刮向王伟志,她已经连讥讽都懒得奉送。王伟志看了她一眼,有点着急,“阿羽你听我解释……”
“王总。”严慕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长话短说,“十台笔记本,平均一台九百八回扣,你拿了将近一万块钱。”
王伟志心里一惊,额头冒出更多冷汗,他没想到严慕会知道这么详细。中秋奖品是郑彤经的手,由他自己签字审批,中间供应商更是直接跟他俩联系。除了他们俩,不会有第三方知道。
王伟志呼出的气重了几分,他抬手撸了一把额头的汗,目光变得凶狠,“臭□□。”
“就算你们这些有什么用。”王伟志的眼睛在胖脸上眯起来,他的浴袍敞开了,露出令人作呕的肥肚子,“都是一些小数目,能把我怎样?”
严慕点点头,赖思归拿到的这些东西即使去告他,也判不了什么刑。王伟志很聪明,没留下太多证据,即使郑彤那边,也只有一点跟供应商的聊天记录和邮件往来,只要数目不多,就动不了他。
赖思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身,站在严慕的靠椅后。严慕没回头,却精准地握住了她搭在椅子上的手腕。两人身上都很烫,流过汗,黏腻腻的。他揉了揉,就松开。
至少知道从这些方面入手,他女人还是不笨的。
王伟志心里得意,眼下还未放松,眼前突然甩过来一叠文件。
严慕眯起眼,“这是公司创建时的装修合同和固定资产购买合同。”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你自己算算涉及多少金额?”
王伟志胸口剧烈地起伏,如果赖思归拿到的那些不足以威胁他,那严慕搞到的这些合同高大百万,数额之大足够告他一个收受贿赂的罪名。
“海盛高层早想把你踢出局吧?”严慕居高临下看着王伟志慌乱地去捡地上的文件,“这些足不足够给他们充分的理由?”
王伟志跌坐在地上,“你们到底想怎样?”